“叫你捧个茶也不会,”郑蕃起身踢了他一脚,“滚去门口跪着反省!”
那小倌不敢违拗,果真老老实实跪去门外,这次郑蕃亲自关进了房门,引奉茶的郎君入了内间,又回头将托盘一并带了进来——
“依风先生快请坐!”郑蕃一双侍奉天子的手,此刻竟亲自为这个其貌不扬的郎君斟茶。
“中常侍,您是侍奉天子的,”谢元贞摘了面帘,眼看茶水汩汩而下,“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先生如此神机妙算,”郑蕃却不肯懈怠,与来时的趾高气昂截然不同,此刻的他竟有几分神似老鸨的讨好,“奴婢愿意为先生奉茶!”
“在下惶恐,”谢元贞与郑蕃对面而坐,也为他倒了一杯,“好在此案历经十数日,眼下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若非先生指点那句事不过三,御史中丞还没往死谏上想,”郑蕃始终微微躬着身,见谢元贞端起茶杯,才跟着动作,“恐怕也没有这个胆量敢如此做!”
文死谏,武死战,若朝堂真由这位永圣帝全权掌控,事情倒还更简单些,只可惜永圣帝并非靖襄帝。因而彼时这位耿直的御史中丞求见,却没领会到永圣帝的意思,郑蕃送人出殿门时就得悄悄附耳一句。
郑蕃作为中常侍,是主上的贴身奴婢,他的话等同主上的言外之意:事不过三,便是此事要闹得人尽皆知,主上才能点头同意。
“中常侍过誉,”谢元贞浅浅一笑,“那护军大人可还有怨气?”
说到这里,郑蕃显得更加兴奋,“护军大人在殿前跪了足足三日,主上看在眼里,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出了好大一口恶气。亏得散骑侍郎挑衅,引护军大人在百官面前这一闹,否则主上也苦恼该如何给他个台阶下。”
谢远山虽也有挑衅李令驰之心,但始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由郑蕃出面便成了最好的借口。他借主上之令,托谢远山前去御马厩挑选春祭出行的马匹,特地强调李令驰这几日跪得辛苦,要挑一匹温驯的。
宫宴上百里观南大显身手,如他这般的火爆性子,如何能养出对护军大人温驯的马匹?
“主上这口恶气并不难出,”谢元贞放下杯子,靠上身后的凭几,若有所思,“关键在于如何叫护军大人心甘情愿吃下这个哑巴亏。”
郑蕃立即点点头,“因而那庾荻便是最好的例子!护军大人一听奴婢如此说,怒气果真有所消解,估计这几日正在盘算,日后如何将人再好生接回来!”说完他又忍不住夸上两句。
“没给中常侍添麻烦,”谢元贞听他接连夸赞,只等着他蜜罐子里的后招,“在下已然知足,您切莫太过客气。”
“奴婢说的是实话,先生洞见人心,对于陈年旧事也全无错漏,”果真郑蕃忍不住问出口:“倒叫奴婢有些好奇,先生家中是否有人在朝堂任职?”
陆思卿在大内的耳目便是他家大姊,但后宫不能时刻缠绕前朝,他们需要在主上跟前也能说上话的人。
但正因有陆贵嫔在先,谢元贞不能再走陆思卿的门路,他最好是一张神秘的白纸,叫郑蕃能放心听他的谏言。
“中常侍是要问这些消息从何而来?”谢元贞两手揣袖,微微仰头,“还是要问在下究竟是谁?”
郑蕃仍端着那副早已习惯的笑脸,“那先生想如何作答?”
“如今世家把持朝政,大梁上品无寒门,若在下出身世家,何苦还要如此周折?”谢元贞敛了笑意,看向郑蕃的眼色渐冷,“一个恩荫便能保在下一世荣华富贵了!”
郑蕃皱了眉,“那奴婢便更不明白了。”
“中常侍不明白,”谢元贞指尖摩挲,泰然自若地任郑蕃打量,“是因为您对大内的了解还不够。”
郑蕃微微偏头,倾身往前,“此话怎讲?”
“大内有雅乐署,其主音律而遍采天下民风。署中更有美伎无数,随便送到哪位大人府上,便是一处耳目。”说着谢元贞也坐直了身,“世家有多盘根错节,由这些耳目织就的关系网就有多稠密——中常侍还要再问下去吗?”
世有三教九流,人分三六九等,家伎地位低下,却有可能接触机密,同时与他们往来之人却未必都是达官贵人。谢元贞不坦白出身,但不能惹郑蕃平白猜忌,他用这些耳目隐喻自己的身世,便能叫同样出身不高的郑蕃领会——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们同样出身泥泞,都想着往上爬。
“竟是如此,”郑蕃终于没再追根究底,“我道那钟离望成日叼着根笔,根本无心朝堂政事,不想他才是背后操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