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
周显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费力, 入目先是一片朦胧,丝丝密密的痛感后知后觉,他又闭了闭眼, 才终于看清床前的人——
是周行简。
他们似乎是在一间民舍中。
“我竟还活着?”
他这一开口, 嗓音似驴拉的磨, 周行简埋怨似的瞪了他一眼, 只是周显五感迟钝,并未察觉。周行简边解释边扶着人靠上枕头,“大人用天材地宝吊你的命,总算没有白费!”
周显这才想起什么,急急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算太久,”周行简冲他比了个手势, “整整两日。”
对伤重如他这般浑身浴血之人而言,短短两日已是奇迹, 可周显似乎还是觉得有些晚了, 开口就要下床去,“大人何在?”
下一刻赫连诚就进了门,方才他出门看白鹘的来信,不想周显就在这当口醒了, 到底是有兵家强健的底子在。
“何事?”赫连诚摁住周显的肩膀, 示意他躺着说话, 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小胡床上。
但周显不知为何还是下了地, 险些摔在冷硬的地上, 周行简只好扶着他, 两人一同跪在赫连诚跟前, “小人有一事相禀。”
赫连诚眉间微皱,只道:“有什么话等伤痊愈再说不迟。”
“小人无碍, ”周显猛地抬头,“只是此事再不禀与大人知晓才当真要命!”
“那你喝口水,”周显失血过多,赫连诚见他嘴唇起皮,起身倒了杯热茶与他,“我听着。”
周显就着周行简的手哆哆嗦嗦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自己真活过来了,他紧着一口气道:“当年陈郡坑杀流民一案,乃是李令仪亲命陈恒敬为之!”
周行简顿时惊呼,可他并非惊讶于此事本身,而是周显果真就是当年的幸存者。
赫连诚为免打草惊蛇,事前告知周行简却要他闭口不外传,他打量着周显的神色,顿了顿才问:“你可有证据?”
“他们既以为我死透了,眼下证据当还在陈府家宅,”周显忍着痛意作揖道:“只是未免夜长梦多,还请大人尽快拿了证据到手!”
赫连诚见周显如此急切,可话还没问清,如何能轻举妄动,“你口中证据是为何物?”
“是一份密令,”周显抬眸,一字一顿,“上头有李令仪的私印!”
“所写内容为何?”
“暗诛陈郡流民!”
周显见赫连诚似有犹疑,又是一拜,“小人深知大人顾忌,但此事千真万确。经此一遭,小人身家性命全系大人一念之间,小人没有诓骗大人的理由!”
“我并非怀疑于你,”赫连诚盯着周显,脑中闪过谢元贞托白鹘送来的一串名单,“只是一者李令仪为何要杀流民?二者当年既是秘密行事,陈家为何还要留下此等关键证据?”
“因为流民入郡便要开仓赈济,可天灾连年,世家南渡,粮食自然更加不够。放眼江左诸郡,也只有陈郡东临极海,前有师戎郡,这些流民死于海寇之手便是顺理成章!”
而且陈郡距离师戎郡最近,自师戎郡南渡江左的流民首选便是陈郡,这正可以解决大批流民涌入江左而无法安置的问题!
“这倒是——”
赫连诚神色一紧,突然回忆起过万斛关之时安涛所说,永圣帝打算利用这些流民编成一支军队。
那这些流民在李令驰眼中,便是本不该死,也必须得死!
周显咳了咳,回忆着那夜密室外听到的一字一句,继续道:“且狡兔死走狗烹,陈恒敬捏着的是当朝护军亲弟的把柄,他既是受命于人,来日东窗事发,他也还能借机自保!”
云从龙,风从虎,世人都道护军李令驰是大梁猛虎,可猛虎又为世家忌惮,明枪暗箭打的也是出头鸟。如今朝堂局势看似显而易见,实则捉摸不定。不到终局,谁也难保自己便是最后的赢家。
这个理由说得通。
赫连诚没有停顿,继续问他:“可你既非心腹,事关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大人既布局弹劾陈恒敬,”周显和盘托出倒更加镇定,似乎就等着赫连大人这句话,“可知当年坑杀流民是按着登记所造的名录来杀的?”
“知道又如何?”
周显紧接着回答:“小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赫连诚下意识还觉得他在说谎,可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
周显怎么可能在陈家用真名?
那夜施粥,衙役特地拿了名册来点,且非流民者不得受用。彼时周显刚刚死里逃生,正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戒心救了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