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几代制纸,用的是清澈的雪山之水,对原料、制作各环节处处上心,不论在砚城内外都有好名声,因为吕登选的纸张,制作手续繁复得很,仅次送进木府,让木府主人使用的纸。
送进木府的纸,是不能断的。
于是,蔡家跟吕登说好,需要一年后才能交货。
吕登想也不想就答应,觉得蔡家对纸的讲究,很对他的脾性,于是也不事先付定钱,而是豪爽的一次就把全额付完。
只是,心得还没写足,他的身体就渐渐有了异状。
刚开始时,仅仅是脸色泛红。
因为是吃着最爱的吃食,所以日子过得舒心,以为因此脸色红润,见到他的人与非人也都夸他气色好,于是就没放心上。
但是,除此之外,他却总觉得,心情不再像以前开朗,脾气也变差了。
有次去收租,租客是位长者,因为年纪大疏忽了,那日忘了先备好银钱,他就酸溜溜的说,是忘了倒还好,别是存心想赖了,气得长辈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就昏了过去,还好是左邻右舍瞧见,赶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茶,才没让长辈当场从人变成了鬼。
人们碍着他家财多,表面上不说什么,但瞧他的眼光都不同了。
父母也说他,不该对长辈苛刻,他听了更厌烦,放声大吵大喊,连邻居们都听得见,闹得比先前要吃鱼生时更厉害。
吕登开始没日没夜的觉得心烦意乱,不论是脑子还是胸腹,都在隐隐发痛,就连吃着最爱的鱼生,也觉得不再美味,彷彿吃下的鱼生都未能消化,在他腹里又聚合,成了活鲜鲜的鱼,在他体内欢欣游走,数量还愈来愈多,从腹内堆堵到喉间。
终于,别说是鱼生,他连水都喝不下,每天只能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滚呻吟,嘴巴像那些被丢弃的鱼头,无力的一张一闭。
父母看着焦急不已,把城里的大夫们逐一请来看诊,但是望、闻、问、切不知几次,都说吕登的病症,是从未见过的,无法着手治疗,个个连诊金都不拿就走了。
「你啊,是犯了忌讳,所以招罚了。」
母亲看得透透的,对幺儿无可奈何,趴伏在床边哭啊哭,即使家有万贯家财,还是操碎了心。
「那不如到黑龙潭旁去祭拜,看看能否求得原谅?」
父亲哽咽的提议,搂着瘦骨嶙峋的妻,也是茶饭不进,气幺儿自作自受,偏是血缘至亲,心上的一块肉,割不断、舍不下。
「不都说黑龙被封印,当初就没能管,如今去求还能怎样?」
母亲瘫在丈夫怀里哭,看儿子病成这样,就恨不得自个儿不能为他疼、为他痛,就算折寿也心甘情愿。
还是长兄清醒,提出主意来:
「我说,咱们得去木府求公子。」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任木府的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名字,男的称为公子,女的称为姑娘。城内外若是遇上难解的事,只要去求求木府的主人,没有不能解决的。
现任的木府主人,是容貌俊逸如仙的男人,娶的妻子柳眉弯弯,肌肤温润如玉,双眸像是最美的梦,被尊称做夫人,夫妻很是恩爱。
公子性格喜怒无常,人与非人都很是惧怕,但夫人温柔善良,人与非人很快就知道,去求夫人也是个好办法,于是不论有事或是无事,送进木府里给夫人的礼物总是比给公子的多,公子非但没有发怒,还会奖赏送礼的人。
为了替吕登求得一线生机,吕家连忙去采购最好的胭脂水粉、绸缎首饰,都送进木府去。
但是,接连送了几次,木府却还音信全无,一家上下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个时候,远在外地贩盐,一年多未见的二哥突然回来,慎重捧着一本皮革包裹的书。
「我之前运盐出砚城后,在大雪里迷了路。」
事态紧急,他说得很快,略过很多细节。
「有个女人在大雪里救了我,让我避雪取暖,她好看得很,我们就定情了。她陪我去卖盐,本想着卖完这批盐就一起回来。」
因为尚未成亲,就已有夫妻之实,二哥俊朗的脸颊有些微红。
家人们没怎么在意,听他继续说。
「上个月时,她有几天几夜不见踪影,回来时模样很疲惫,像是大病过一场。」
他指着桌上的书,又看了看病得濒死的幺弟,虽然困惑仍说道:
「她交给我这本书,要我快快回砚城,说是速度要是够快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救小弟一命。」
家人们围观在桌边,爹娘眼泪也停了,一起用湿润红肿的眼看着,那本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书。
包书的皮革染得漆黑,但看又不像是事先染过,而是被书从内渗透的。而且看了一会儿,还能瞧得见,皮革下隐约有诡异起伏,稍微翻开皮革,就有沥青般黑黏黏的液体渗出,味道格外腥臭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