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真好’这句话本该接着说出的。
可林落说不出来。
原来裴云之只是担心此事, 不是醋了。
虽然这应也算是在意他, 但……还不如醋了呢。
这庶子的心呀, 真是难入呢。
眼前人儿面上的微微落寞被裴云之尽收眼底。
下一刻, 他略略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林落的发间。
一个浅淡的吻落到了垂下的眼皮上。
像是安抚, 但一触即分。
紧接着裴云之身形微动。
“该回去了。”
*
五更天, 月落参横。
客栈外马车早已备好,却迟迟不见乘车之人。
只见二楼有一间厢房彻夜燃烛。
其间二人两案相对。
一人食用角黍, 而另一人抄着书。
案前茶炉萦香,裴云之舀茶一盏些微润嗓,而后拿起最后一个角黍,将煮过后些微黏腻的粽叶剥开,君子挽袖也姿态端方。
入口,没加馅的糯米无味,却软糯,还有丝丝混着芦叶香的清甜。
如那小人儿一般。
这厢还未用完,那厢对案之人抄了许久,终是停笔搁置。
尽量放轻着动作,拿开镇纸将抄好的最后一张字叠于案侧一摞不薄的纸堆上,裴怀川看着还在进膳的裴云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便只静坐,等待。
终是在裴云之将最后一口缓缓咽下,而后饮茶半盏,才稍掀眼皮看他。
“十遍《大学》既是抄完了,可有所得?”
“回兄长,有。”
裴怀川如实道:
“《大学》有言:弟者,所以事长也。今日怀川不悌,所以兄长让我抄篇十次,现下……我已明心。”
裴怀川的这番话分明是恭顺的,可裴云之看着。
不语。
屋外有鸟鸣脆响,屋内茶炉炙叶滚烫。
更衬寂静。
垂眸弄茶,少顷,裴云之道:“自幼我为祖父教导,甚少与你作伴,你我虽是不亲,然,非是你自以能蔽我之由。”
“分明瞧你并未明心。”
案下的手微微攥拳,裴怀川面色冷静:“兄长误会我了,我虽放荡,但也知是得族内庇佑才有今日,更是得于兄长,且世上颜色千种我已看遍,怎会……不明心。”
又放上茶炉的茶水已煮沸,握巾帕抬于竹垫,再舀茶一盏。
稍晾时,裴云之道:
“看来你所谓的明心,是于已明心。”
语气微凉,也不待裴怀川应答,他自袖中拿出一枚黑角玉,置于桌案上。
再道:“你既知裴氏对你庇佑良多,如今又游闲无事,恰逢近来琼州牧正在招兵,不若今日便启程去琼州,凭此信物让琼州牧予你一官半职,历练一番,也算为裴氏巩固同盟,方才我也已修书一封,定不会教他亏待你。”
言尽,将已至七分烫的茶微抿一口,裴云之起身。
离开。
熄了的茶炉无声,烛火也被窗外熹微冲淡,剩马车蹄响。
远去后又剩寂寥。
静了一会儿。
忽抬手拿纸去触烛台,待其火舌将要燎到指尖才扔至砚台中。
裴怀川鲜少有在人前如此正坐的姿态,也鲜少面色如此刻晦暗不明。
分明烛台就在他眼前。
他早知裴云之难以蒙蔽,所以话语真假参半,只为让其放心。
却不明还是无所遁形。
可,那又如何?
裴云之知道了又如何?
骤然起身,去拿起对案那块黑角玉,攥于掌心。
裴怀川勾了点笑。
情之一字,随心而动。
既然已经明己心动,所求的恣意大道不会教他轻易放弃。
纵使礼法不可违逆兄长,且林落爱慕裴云之,裴云之对其似也有了些情意……
是情意吗?还是初尝俗情,辨不清欲与爱?
不论现下如何。
兄长终是要娶妻的,裴氏未来郎主也会是裴云之。
林落与他性情何其相似,所以他知晓。
一个心系家族权势之人,一个向往闲云野鹤之人,定不会两心同。
人非物。物见主爱移,蒙尘不能离。
人与君心不合,情淡了,自会远去。
世间唯有他能懂林落忧愁,唯有他能解林落心绪。
劝其挣脱枷锁,同入山野林间那一日应不会远。
所以他能等。
应也不会等太久。
*
昨日耗了半天的体力,待悄摸回碧桐院,林落就着屋内采绿特意留下的半桶水稍稍洗漱一下,便倒头就睡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将将醒来,再仔细沐浴一番。
毕竟夏夜太热,加之他昨夜又梦到了那庶子。
啧,这种事儿啊,林落先前是真以为自个儿不贪的。
没成想那庶子没和他成事,竟也……
唔……挺多花样。
真是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