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贝丝穿着一件儿童礼服,洁白的裙纱落下来,露出脚上那双圆头的小皮鞋,配上她精致可爱的容貌,就像一个小天使一般。此时,她认真地听完导演略显慌乱的解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龄的孩子,通常对大人都有着无条件的信任,认为他们能够处理好任何事情。因此,就算是临时变更合作对象,她也不会担心表演时会出现什么差错,她只是好好负责弹完自己的那一部分就行了。
再加上姚芯的长相对孩子来说有种天然的亲和力,小贝丝对他没有过多的排斥与紧张,反而在姚芯蹲下来朝她做自我介绍时,声音甜甜地对他道:“哥哥,你的头发真好看。”
被一个小女孩夸奖,这仍然让姚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贝丝略显艰难的中文发音,他从善如流地换上英语,赞美道:“你也很漂亮。”
一大一小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导演忍不住咳嗽一声,扯开一个笑脸提醒道:“你们可以交流一下……等会表演的细节。”
没有实际的磨合,口头上再怎么交流也是白搭,但事先询问一下总比不做任何准备要来的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四手联弹原比看上去要困难,贸然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上去和一个陌生小孩合作,姚芯心里也打鼓。但随着与贝丝简单的交流,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记忆中隐约模糊的琴谱也逐渐清晰,完成当下这个节目是没有问题的。
时间在等待下一分一秒地流逝而过,后台的一众人看上去都比即将要上场的两位更加紧张,导演甚至还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就这么让姚芯上场救急的举动——虽然说是救急,但万一真的出事了,第一个担责任的肯定是他们……
“姚姚哥哥。”临上场前,贝丝突然拉了拉姚芯的衣袖,示意他弯下腰来,用生涩的中文对他道,“你比之前和我排练的那个叔叔好多了,我喜欢你。”
姚芯微微一愣,心中那点隐秘的不安与紧张被小姑娘的话轻轻抹平。他笑起来,面对着逐渐被拉开的帷幕,同她一起走向明亮的舞台。
站定,鞠躬,落座。
上次在如此正规的场合完成这三个简单的动作已是多年之前,但他却感觉宛如昨日。
灯光璀璨,就像不久前他站在这里跳舞时一样,他看不清台下的人,唯一真实可感的是这个偌大空旷的舞台。
他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八十八个黑白琴键如同旧日好友般在他的脑海中逐一浮现,他的指尖已经感受到那熟悉而厚重的触感,于是他睁开眼,满怀眷恋的目光与孩童纯真的视线交汇,他们默契地轻轻点头。
演奏开始了。
清澈的琴声自他们的指尖缓缓流淌。
台下骚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他们中的大部分认出了坐在内侧的那人是不久前刚刚在台上表演完毕的姚芯,心中免不了疑惑,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琴声吸引,或者说是安抚了下去。
那是一首经典的曲目,来自德彪西的《月光》。
台上与台下的距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银丝分割。舞台之上,钢琴两旁,一个巨大的、曼妙的世界如同被画家描绘的图案徐徐展开。
静谧的世界,朦胧的月色,浩瀚的星河,孤独的弯月。
在这一瞬间,演奏者的脸庞、微启的嘴唇、半阖的双眼、跃动的指尖以及微微晃动的身体,都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这光芒穿透了万物,将所有的一切袒露,他的秘密,他的情感,他的不可言说,那些敢说的不敢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倾泻而出,伴随着这一份温柔而孤独的月光满溢到了每一个角落。
一切都在琴声里了。
在这里的月光下,听众们同他一起抛开了现实的忧虑,抛开了烦恼的世俗,抛开了窗外纷纷落下的白雪,抛开了禁锢灵魂的肉体囚笼,放任情感的河流在心中奔腾而过,呼啸而出。
最后一个小节,琴声在孩童纤细稚嫩的指尖一点点低了下去,那轮瘦瘦的弯月最终隐入云层,没入黑暗,同会场的静默连成一片,仿佛群星喧哗的黑夜,再也没了声息。
于是一场美梦惊醒,只听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回过神来时仍是灯火通明的会场,从耀眼光芒下走出一抹更加灼目的白色,白色的主人向他们欠身鞠躬,缓步走向台下,带走了令他们魂牵梦萦的那抹月光。
台下的掌声轰动,在这雷鸣般的声响中,唯有几人愣在原地,忘记鼓掌。
他们分处在观众席不同的位置,目光却同时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离去,同时感受到心中有一种酸软的柔情似乎将要冲破长久以来的桎梏,引发了山崩海啸似的心跳,唤醒了另一种陌生而又激情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