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倒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四哥了。”烛光照不到顾云雾的脸,他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笑,眸子却清亮得如银月入水。
李肆沉默了下来。他在地府混了两百年,人间诸多惨剧中,以皇室间的争斗最为惨烈,那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祸事,动辄战争四起全国动荡,争到最后全是无辜的人为他们的野心埋单。他看得太多了,都已经麻木了。
当年的太子遭人谋害,太子妃一家顶了这口黑锅。而真凶恐怕现在正坐在那把尊贵的椅子上,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是没有这些阴谋诡计,顾云雾便是金枝玉叶之身,他能在锦绣丛中长大,能饱读诗书策马而驰,他可以为了自己的鸿鹄之志而大展身手,也可以与心爱之人结婚生子。甚至,他还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太子。
无论哪一种,都比那一张狭窄逼仄的病榻来得好太多了。
“你想复仇吗?”
顾云雾的手指一震,他抓紧了被子,半撑起身子仰着头直视李肆的眼睛。
“如果我说想呢……”
那些平日里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沉郁阴鸷,如今全部和盘托出,一点一点地摊平排好地摆在了李肆面前。
“那你需不需要帮忙?”他低着头看着他的脸,很认真地问。好似全然看不见顾云雾故意披露的,那一小块肮脏的内心。
顾云雾一怔,睁大了双眼盯着李肆,一句话也没说。
李肆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话说的太唐突,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你不要客气,随时跟我说。”
“我以为你会劝我。”
“劝你?为何?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合情合理吗?他们做了亏心事,就别怪鬼找上门。”李肆说着说着,竟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那可是会掉功德的。”顾云雾低声提醒道。
“功德没了再攒便是。我又不是天界那群满口礼义廉耻的天官,也不是地府那必须刚正不阿的判官,我一个地府混口饭吃的鬼差没什么包袱,可以随心所欲地为喜欢的人两肋插刀。”
顾云雾愣了愣。他垂下眼皮,眼瞳滑向了另一边,思忖了一会儿,又转了回来看向李肆。他缓缓伸直了胳膊,半撑着自己身子向前探去。
“若是……我为了复仇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邪路呢?”
“那不行。”李肆摇摇头,“白爷说过,像鬼王那些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我若是非要走那条路不可呢?”顾云雾仰着头,贴得更近了,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李肆眸子里那簇跳跃的火光,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似的。
李肆只觉得被挑衅了。他轻哼一声,手一伸扣住顾云雾的后脑勺,把他拖进了烛火的光亮中。他们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到一块,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扑打在自己的脸上。李肆的目光从上而下细细扫过顾云雾的眉毛,眼皮细而薄的褶皱,最后落在了那双水波流转的桃花目上,他的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把你揍个半死,然后再拖回来。”
顾云雾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那龙凤花烛暧昧的火光中,他白哲的脸红了一片,像是扑上一只粉红的飞蛾。他慌乱地想要往后躲。李肆却把他禁锢得死死的,不允许他后退一点。直到他开口求饶。
“四哥……”
李肆一下就放开了顾云雾,他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四处胡乱扑撞着,并不难受,却痒得慌。李肆忽然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刚刚做的有点过分了。
不,明明是他挑衅在先,我为什么要反省。李肆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那点莫名其妙的心慌都晃出去,“船到墙头自然直,你别总想那么多。”这话好似安慰他,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说完,李肆伸手替顾云雾拉上被子,向外探了探身将床头那根劳苦功高的烛火吹熄。
“晚安。”对于与他人同床共枕这个事情,李肆丝毫不感到尴尬。他甚至毫不客气地从顾云雾那扯了一半被子,然后舒服地翻了个身,呼吸很快便沉了下去。
顾云雾一个人在黑暗中心烦意乱。对于李肆的旷达不羁,他既羡慕又埋怨。
月光透过窗棂落进了屋里,歪歪斜斜地在地板上写了个喜。喜字旁边是一双悬在空中的红色绣花鞋。
托她的福,顾云雾总算不用胡思乱想了。他静静地看着身着嫁衣头盖喜帕的女子,过了很久才轻启双唇,问道:“你还想让谁死?”
第二天李肆醒来时,顾云雾已经不在了。他看到床头摆着一盆清水,水面上放了几朵的绣球花。
若是用盆里的水洗手,水面一晃荡,透明的水光便会被染上了渐变的紫蓝色,看起来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