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好似绸缎,点缀着诸天星宿,星空底下,是无数纵横错落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尽头,影子飞纵的声音没入虚空,寂静宛如天地初开。
“九极通观?”林长辞问。
在针落可闻的静里,温淮的化身没有回答他,而是领着他再上前几步。
果然,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形,一人踏在半空,看不清面目,只见衣着简朴,与当初在镜子前为林长辞引路的人并无不同;另一人半跪在地,衣摆破碎,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腰际,身量清瘦,正是少年时的温淮。
泥偶似的人形动也不动,却有交谈声响起。
“碧虚长老林长辞果真魂飞魄散否?”
“神机宗,碧虚长老林长辞,千余日前重新投入世间,三魂七魄未散,冥府簿无其姓名。”
下一刻,地上的泥偶动作变了,变为跪叩的姿势,像在朝上方的人行礼。
林长辞知晓这一段是温淮在向九极通观的人询问他的下落,温淮自己也说过,通观的人告知下落后,他便被送出了秘境。
可面前的场景还未结束,在通观之人以“远山长”暗示后,化身蓦然收紧了握着林长辞的手。
“世间因果,有情皆孽,阁下之惑既解,则当与通观奉上代价。”
面对此言,地上的泥偶未多反驳,任通观之人拂袖,从他身上斩去了什么。
林长辞心底一缩,下意识上前几步,被化身牢牢拽住了手。
“师尊,别过去。”化身低语:“旧事罢了。”
既是旧事,为何从未提过他付出的代价?
林长辞不赞同地蹙眉,道:“那也不该瞒着为师,莫非能瞒一辈子不成?”
化身不再多言,似是被训得低下头,好一副可怜的做派。
前方泥偶再次变化,把林长辞的目光吸引过去,为温淮暂时解了围。
随着那一斩,泥偶的脑袋咕噜落地,在地上不停翻滚,滚着滚着,长出四肢和脑袋,变成一个简陋的小人。
小人冲着林长辞跑来。
它手短腿短跑不快,更多的是在地上边爬边跑,到了脚下,鼓起勇气抱住林长辞的小腿,抬头看他。
林长辞感觉它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但没有五官,小人开不了口,只得呆呆地看着。
他弯腰把小人举起来,仔细观察了几眼,急得小人直指自己的脸。
林长辞便用指尖给它描摹了个大致的五官,小人刚有了嘴,迫不及待地发出声音:“师……师父,师父!”
它声音细微,挥舞着两只泥做的细细手臂,动作极其激动:“师父!”
林长辞怔了怔,它叫自己什么?
化身把小人他手里接过,倒提着一条腿甩了甩,甩得小人哇哇乱叫。
“救……哇哇哇,师父!哇哇!”
“你在做什么?”林长辞抬手制止道。
温淮的化身躲开他的手,继续甩动小人,最后把小人摇晃得没了声音,似乎晃晕过去了,才停手递给林长辞。
林长辞一接过它就发现不对,小人歪倒在手上,一点银白色从后脑勺冒出来,似有似无的,泥做的身躯无法容纳,只能任它逸出。
“这是……?”
林长辞脑中升起某种猜想。
他的红眸微不可察地收缩,手轻颤着抚上小人的脑袋。魂丝试探性地环绕在小人身上,那银白色果然欢喜地沿着魂丝溶淌。
——温淮向通观付出的“代价”,竟是这般……果真这般!
林长辞哑然半晌。
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十分想问化身一句:“值得吗?”
在帮助温淮从蛇身回到人身时,他就发现温淮的魂魄不全,三魂失了一魂。但温淮以“心性未受影响”为由拒绝告知他真相,纵使生疑,也不好强行撬开嘴问到底。
这下真相大白。
温淮竟是以一魂作为代价,换取他的下落。
值得吗?林长辞面色复杂,定定地看着手上的小人,素来如臂使指的魂丝蜷曲在小人怀中,好似有千钧重,叫他难以承受。
他闭了闭眼,涩然道:“温淮,你会恨为师瞒了你十年么?”
“不恨。”化身轻声说。
他蹲下身,半跪在林长辞面前,将林长辞的另一只手拉到面前吻了吻,仰头看着他。
“能等到师尊,我已心满意足。”
温淮的目光专注而忠诚,仿佛获得了天大的恩赐,眼中尽是面前青年的影子。
林长辞手上的小人好像堪堪清醒过来,也一骨碌翻了个身,牢牢抱住林长辞的手指。
“你,”林长辞欲言又止:“你可真是……”
他还能说什么呢?温淮眸底那份真挚的热烈几乎要把他灼伤,让他说不出那句“痴儿”。
林长辞声音低得好似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