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点出现在屏幕上,江措让孟醒不要乱跑,他去找他。
江措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个点,熟门熟路地穿过天葬台回寺庙的近路,突然听到有一道温润的声音叫他。
“站住。”
江措一顿,心里无奈地开始唉声叹气,心想说我都不走大路了怎么还是没有躲过去。
他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于是收起手机,停下来转头,微微欠身:“师父。”
地处偏僻,由庙的红墙和山上的灌木围成小路,师父站在寺庙的两阶台阶下看着他,眼神平静安宁,说话却不是这样:“走这样快,要赶着去哪里?”
“回去啊,”江措说,“我要早点回去。”
“是,看你脸色也不好,又是在害怕,每次都这样的。”
江措笑着说:“没有,脸色不好可能是因为我手臂疼。”
“你什么时候会喊疼了?以前达瓦用棍子打你都没见你叫过一声。”
江措很慢地眨了眨眼睛,“这次很严重啊,师父。”
师父没再与他辩驳,但还是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江措很熟悉这样的眼神,那代表着洞悉和要他反省。
“那个人是你带来的吧。”师父突然提到孟醒,江措没想到他看到了。
“……是。”
师父又问:“带他来做什么?”
江措在师父面前说谎的勇气很少,刚刚喊疼用掉一些,现在有点力不从心了:“想带回来给我阿爸看,要是他生气,那是最好了。”
达瓦排斥同性恋的事情,从那次他打断那个汉族人的腿以来谁都知道。师父说:“所以你喜欢他,你们是伴侣。”
越靠近寺庙那股藏香味越盛,红墙被雨水打湿呈现偏棕的深色。来为强巴送行的人此时差不多都走光了,寺庙变得空旷,黑色的飞鸟来了一排又走,于是祈福的钟声敲响,回声一下又一下,强行要人静心。
江措站在潮湿的地面上,庙檐上的雨水滴进他脚下的水洼。沉默了几秒,他挑着说:“不是伴侣。”
师父认识江措十五年了,刚收他当徒弟他还是只有十一二岁,那时就有挺拔的少年雏形,眼睛亮得不像话,从江措不想念经跑出去和马说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人很难点,绝对是个太固执的小孩。
固执这一点倒是和达瓦很像,虽然他们父子和仇人没有差别,可是毕竟留着相同的血。
“你喜欢他。”师父说。
江措笑了笑,变相地不承认:“我喜欢很多人。”
“可是你只带他回来了。”
难缠的老头,这样想虽然没有礼貌,但是江措完全对师父没有什么其他负面情绪,最多就是觉得他爱唠叨,自己确实是被他救过一次。
师父并不是月赛村的人,原本他常住在香格里拉,是月赛村被发现后,有人意识到这里的佛教文化和外面正统的佛教文化已经出现了偏颇,才派遣了一队修行深厚的僧人来这里进行传教活动。
师父自愿加入这支队伍,现在也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他来以后,达瓦村长在信仰文化上的绝对话语权被剥夺,虽然心有不忿,但看着师父一行人拿出的佛经和各式佛像、唐卡,他哑口无言,便只好让位。
从此之后,月赛村的佛文化都是由师父亲自传授。
师父刚来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传说中很奇怪的村长达瓦,却恰好遇见达瓦在对江措施以棍棒。
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江措背上皮开肉绽,他的阿妈在旁边为他求情,达瓦就是不收手。
师父把江措救下,让他跟自己走,他阿妈有了别人帮忙,擦擦眼泪赶紧将孩子送到他手里。
师父带江措回了寺庙。
那个时候还没有四臂观音寂静像,整个庙内只有几尊粗制滥造的木制雕像。
师父给他处理背上的伤口:“因为什么打你?”
有因才能有果。
那孩子疼得冒冷汗,告诉他:“因为我想出去读书,我阿爸要我念佛经,要我放羊。”
后来江措能顺利到香格里拉上学,师父在其中是出了力的,即使过程并不顺利,他也打定主意要帮。
所以江措不管怎样,对师父都是尊敬的,况且拥有大智慧的人,江措自认为他自己这样完全不善良的人,见了是会怕的。
比念一万遍《金刚经》都管用。
江措真的没有办法再接上师父关于孟醒的问话,他觉得自己身上沾上的腐臭的尸肉味、血腥味好像没有洗净,有点刺鼻,眼前的景象也开始转起圈。
他只能说:“不知道。”
师父离他尚有很远的距离,但两个人就这样的距离聊着,谁都没想靠近对方,却已经足够了。
师父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对江措鞠了一躬,是对天葬师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