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躲在树下,看着从叶片中间漏下的阳光,以及光柱里飞舞的尘沙。
他喜欢安静匍匐在泥土上,嗅闻潮湿的土腥气,感受被晨露润泽的凉爽。
田家两个老人都走了,田家媳妇来租借小店送还租借的机器人,包括她曾经租去煮饭的厨房机器人。
田家媳妇脸上的疲惫还未完全褪去,但眼睛里的神采不容忽视。
她告诉路遥家里已经收拾妥当,明天就准备出门,要回原来的工厂继续打工赚钱。
回家照顾老人这几个月说苦也苦,但好歹全了孝心,往后就要为小家忙碌,过自己的日子了。
生老病死,其实不过如此。
要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时间步入盛夏,白日太阳炽烈,桐花镇也进入农忙时节。
租借小店的生意仍旧是不咸不淡。
月初的时候,路遥又见到了顾良时。
前不久他回到医院复查了一次,病情并无好转,顾良时也不在乎了。
他回城见了几位老友,光明正大地为路遥布道,随后来见了路遥最后一面。
顾良时喜欢做树的感觉,他决定回到安平,继续变成一棵树,直至走完生命最后的时光。
大概三个月后,路遥发现林园里的歪脖子枇杷树枯死,没多久接到平安的联络。
顾良时于睡梦中死于家中,病逝后由家里的智能机器人报丧,儿女从省外赶回来,为其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路遥挂掉电话,兀自坐在坝子里晒太阳。
顾良时并非死于家中,除了路遥、平安和几位老友,无人知晓他最后是以一棵树的姿态安然逝去。
因为戴着路遥送出去的方牌,死后身体自动归还家属,树身枯死,顾良时也回到了家中。
顾良时的葬礼结束不久,租借小店迎来了几位城里来的客人,都是听顾良时生前提起过路遥的老人,他们也来找路遥求一块墨色方牌。
村里其实隐约有风言风语,传闻路遥是神婆,掌管着一些神鬼莫测的东西。
路遥有所耳闻,并不在意。
她最近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或者说破罐子破摔。
路遥以为开发出的新能力足够完成任务,可是好几月过去,星门没有松动的迹象,预想中的惩罚也没有降临,系统亦没有新的任务指示,实在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这个夏天过得还算有趣,路遥吃到了村人种的枇杷,草莓,七八月开始吃葡萄、西瓜,都是村人自己种的水果,便宜实惠,味道还很好。
夏末秋初的时候,社里来了个八十多岁的老篾匠。
篾匠姓朱,瘸了一条腿,来给村人做背篓、织簸箕、织菜篮碳篓,打篱笆。
他给人做工时,就住在那人家里。
路遥无事,遛弯过去,站在院坝里看他削竹条,做东西。
朱篾匠年纪不小,手艺倒很不错。
他头上包一块暗红色的旧帕子,两只眼睛都不甚清明,像覆了一层翳。一只脚跛行,不好爬楼梯,给人做工时喜欢睡沙发。
床太高,他爬上爬下很不方便。
老篾匠有个背篓,提起来死沉,里面装得全是工具。
路遥本来没什么需求,看老篾匠手艺不错,就请他帮忙织一个背篓、一双撮箕,再织一块用来晒东西的篱笆。
路遥家不方便住人,老篾匠还在童志明家做工,路遥跟童志明说好,到时还借住在他们家,她日日送饭过去。
童志明很好说话,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朱篾匠给童志明家做了小半月的工,然后轮到路遥。
路遥定做的东西不算多,但老篾匠到底年纪大了,手脚比较慢,做了五六天才做好,最后还送了路遥一只圆溜溜的小菜篮。
老篾匠说:“我给每家做工,最后都会送一个小菜篮。”
路遥提着小菜篮试了试,别说还挺趁手,新切的细竹条编出来的篮子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竹子香味。
晚上,路遥问:“工费怎么算?”
老篾匠摆手:“你看着给就是,随便给点钱就行。”
路遥属实没有概念,问了童志明,后来还是坚持让老篾匠自己开价。
老篾匠说:“你给个两百花币就行。”
路遥算了算,五六天的工只要两百花币,算下来一天四十花币不到。
虽然一天供三顿饭,老人其实吃不了多少东西。
朱篾匠实在是太老了,手脚慢,做事比不上年轻人,也不敢要高价。
他这个年纪本该在家颐养天年,听说他年轻时来桐花镇入赘,后来老婆死了,就出门打工。
本来有两个孩子,结果两个孩子长大又在别处做了上门女婿。
朱篾匠在外漂泊数年,老家的房子早被别人占去,如今年老归乡,也是在亲戚各处辗转,靠做竹篾小物的手艺赚一点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