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德罗沉默了片刻,而后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礼:“安斯艾尔殿下。”
“好久不见, 斐德罗卿。”艾尔抬起眼睛,轻声道。
“真是让我意外,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先呼叫警卫把我抓起来, ”艾尔重新翻弄了一下那本日记, 似乎有意让斐德罗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他从妆台上起身,走到斐德罗面前看着他:“看来斐德罗卿已经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道纶究竟把什么交给了你?”艾尔问道。
“……”斐德罗顿了一下后道:“克林托斯的腺体移植手术记录。”
他说出口的瞬间, 艾尔眉目间露出了了然但又不甘的神情。
“果然。”艾尔道:“身为挚友的你,可以作为敌对方的帝国对于维特的行动进行牵制,却又不会轻易地伤害他。道纶是这样想的。”
“可你呢?”艾尔看着斐德罗问道:“你把它交给了赛德?”
“……殿下,”斐德罗皱眉道:“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
“那你呢,”艾尔道:“你又要以什么身份回答我。”
斐德罗看着艾尔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偏差。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来到了这里,或者说他已经从维特那方得到了事情的全貌,并从中推测出了他们的意图。这不是什么逼问,而是一场迟来的对质。
“将那些东西交给赛德殿下,”斐德罗道:“是陛下的意思。就像维特身为联盟元帅前,他首先是崩落星系人一样——所以多年以来都对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置之不理。而我在身为克林托斯的朋友前,我首先是帝国的理政大臣。”
“不过赛德殿下至今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我们所为,”斐德罗道:“不然他会更加疯狂。”
“所以呢,”艾尔的声音远比刚来的时候要沉郁,他似乎怀揣着一种无处宣泄的愤懑来到了此处:“为什么?”
“您是在问,”斐德罗道:“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交给赛德殿下吗?”
“那是因为,一直以来,”斐德罗仔细观察着艾尔的神情,慢慢道:“您的愿望,不就是为郑杨正名么?”
艾尔倏然抬头。
“这些年来压在郑杨将军身上最深重的一则罪名,莫过于窃国之乱之中暗杀了联盟的石正荣元帅。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因为真实的情况对联盟和帝国不利。但是现在状况改换了,殿下。”
“为了您,陛下决定要把真相昭告——”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猛然被人掐住领口掼到了妆台之上。镜面发出清脆的崩裂声,其中映照出艾尔的脸已经碎成无数块。
“昭告?真相?”艾尔简直要笑出声来,他双眼泛红地看着斐德罗,言辞激烈:“现在要昭告真相,那你们把那些死去的人当作什么?你能把白乔还给我么?!你能把他的性命还回来吗!!你能把他们的性命还回来吗!!!”
“……殿下,”斐德罗避开了艾尔的眼睛:“石正荣的死与帝国无关,他的死是联盟内斗的结果,与我们毫无关系。甚至就是因为他们的丑恶争斗,我们误解了您和郑杨将军,酿成了——”
“你们把真相当什么?!那是可以随意篡改翻覆的纸片吗?写坏了就撕毁,不利于自己就改写?”艾尔从牙关里咬出自己的声音:“那我问你,如果我和外公是无辜的,那么真正有罪的是谁?!”
艾尔至今从未和任何人吐露过,当年他的所思所想。高烧的一个月里他时昏时醒,但他对外界并非毫无感知。他听到了白乔离去前为他言表的决心,也听到了妹妹伏在他身上神魂俱碎的放声恸哭,更听到了外公最后让他离去时最后的不舍和决绝。
是以他醒来的时候,在等到诺里的解释前,就已经理解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绝望。他曾经想过一死了之,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看到那些逝去的人的面容,在那个地狱里面,甚至连最为温柔的白乔也遗容不安,他们质问着艾尔为什么还不为他们报仇。质疑着艾尔为什么能独自苟活到现在。
艾尔也不知道。那些话他从未跟别人说过,他无数次想过死,在诺里带他逃走的时候,在他决定跟着李登殊返航的时候,在他登上星际审判庭的时候,在他从崩落星系那座‘垃圾山’上跌落的时候……但是死亡或许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他无颜去面对那些已逝者的诘责。于是他苟延残喘,他曲意逢迎,他把这辈子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摔碎在地上。最后他给自己赢得了一点慰藉,至少他留下了外公的性命。
但是事到如今,当年的始作俑者们,却要告诉他,那些给他带来终生难以磨灭伤痛的构陷污蔑和残害,可以因为时移事易利益纠葛和翻覆,就这么轻易的被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