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飘渺又哀伤的声音在叫:艾尔。
啊……
是李登殊。
在那个瞬间, 水面上终于萌生了一个光点。他开始随着逆流的水纹向那个光点不断地靠拢。而周围的一切黑暗被向后抹去, 不断的褪色消弭,直到他被那刺眼的光明所包围——
他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夜色正浓。
距离约定的时限又缩短了一些, 艾尔恍惚地想,后知后觉地对上了李登殊的眼睛。
夜雀和蟋蟀的清鸣显得此间如此安静,让艾尔清晰地听到了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有些着迷地与之对视,却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艾尔的错觉,李登殊眼底隐隐泛起了红血丝。
对方见他醒来,刚一抬手就被艾尔下意识抓了个正着。艾尔看到李登殊微微动了下嘴唇,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而后将手背搭上了艾尔的额头。
李登殊冰凉的体温明显冲散了额头上的燥热,但清醒过来的艾尔还是在一触之后就推拒开了他的手,有些心虚道:“……不烫了。”
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涩哑,这让察觉到这点的艾尔下意识闭了嘴。
见李登殊不说话,艾尔试图自己起来,而到了此时,艾尔才发觉自己正被李登殊抱在怀里。
也正是到了此时,他迟钝的观感才开始接纳除了那人呼吸和心跳外的一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伤药显然已经被换过了,而李登殊却还是他昏迷前的那身装束,联盟上将衣服上渗落着深浅斑驳的血迹让艾尔有些发怔,而空气中迷离不定的蔷薇香更提醒着艾尔在他醒来前发生的一切。
充斥在整个空间的Alpha信息素,此时此刻却让人联想到在暴雨肆虐后倒落的蔷薇架。而这昭示着什么更是不言而喻,让艾尔登时有些讷讷。
比起他自己的身体,李登殊此刻的状态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我不疼的。”艾尔下意识道。他察觉到李登殊抱着自己的双臂针刺一般猛然紧了一下,而后便将他倏忽放开。艾尔看着他放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是艾尔第一次从李登殊身上感知到那么多晦明不定的情绪。这也是这场昭然若揭的利用之中艾尔最为害怕去面对的部分。
或许自己应该提前告诉他……艾尔猛然想,但当他触及李登殊的眼神之时,他又扪心自问:那样有用吗?
“……要不要去换下衣服,”艾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而后用有些干涩的喉咙道:“……血。”
血,斑斑驳驳的血迹。
艾尔将目光垂落,看着李登殊身上已经干涸的血渍。分明这是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但艾尔却莫名觉得,受伤更重的人不是他。
他抬头想要说些什么,而李登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属于他的温度从艾尔身旁剥离的那瞬间,艾尔猛然开始觉得无法忍受。李登殊的步伐很沉,满怀疲惫。他背对着艾尔进入隔间,衣料的摩挲声悉悉索索。可空旷的屋子里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艾尔在昏黄的灯光下感知着这一切,突然间觉得胸口凹陷出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而自己的心好像就这么被活生生剜走了一样。
从艾尔醒来开始,李登殊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艾尔摸上自己发紧到疼痛的喉咙,伸手去够到了床边那杯水。但就算那样也无法纾解开他胸口的闷窒,直到李登殊重新走出来的时候,所有隐隐作痛的部分瞬间化作利刃刺在了艾尔心口。
艾尔半撑起身子,怔怔地看着他,急于期待对方做些什么,不管是愤怒也好,生气也好——只要不是这种令他根本难以承受的东西。
他生平头一次,感觉手足无措。
但李登殊就停在了距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呼一吸间的痛苦愈演愈烈中,艾尔似乎看到了李登殊身上浓烈到抹不开的那些情绪。
李登殊有些脱力地靠在墙壁上,半垂着头。
“现役联盟C70型号,九毫米口径。”
李登殊终于开了口,可他的声音像是被掏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缓慢地拼接在一起:“是维特。”
艾尔徒劳地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来,最后默然低下了头。
李登殊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剖析着,无视这是对自己来说怎样一种凌迟:“你离他很近,子弹直接穿透,侥幸没有伤及脏器。所以他开枪之后伤口只用简单清创,经过止血处理之后,还在伤口附近注射了三剂抗生素防止继发感染。”
“最后,”李登殊喃喃道:“你在见到我之前给自己最后注射了一剂镇静剂。”
他的嗓子彻底哑透了,艾尔听到最后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他急于辩解什么去填补对方心口的空洞,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也想说“我没关系”,或者更想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