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负责看管克罗米哥哥的那个警员,以为他总算是“良心发现”开始顾念亲情了,于是就向上级做了汇报申请。
得到批准之后,他果真带领着克罗米哥哥去皇冠海湾坐水艇去了。
克罗米哥哥道着谢,抱着克罗米的骨灰坛子上了小船,两名警员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块上了水艇牢牢看着他。
水艇出海,警员和水手聊起了天,克罗米哥哥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水岸边上的景色出神。
当水艇开出去了好一阵,离开浅水滩来到深水区的时候,克罗米哥哥趁着两名警员谁也没注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怀抱着骨灰坛,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海水中。
两名警员只听见扑通一声响,扭头去看时,只看见水花迸起老高,克罗米哥哥的身影消失不见。
克罗米哥哥抱着弟弟的骨灰坛子跳海了!
克罗米自杀这件事,克罗米哥哥其实是第一个知道的。
在他与克罗米见过面之后的那天晚上,就是在克罗米服毒的夜里,睡在拘留室里的哥哥被梦境纠缠浑噩混沌了一整晚。
梦的内容,无非就是他们兄弟两个一起在马戏团里长大,后来又一起出来作案的往事。
梦里的克罗米漂亮活泼,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喊个不停。
克罗米哥哥仍然记得那个梦中最后的画面,像是他们在得手之后又一次进入一家成衣店里买衣服。
克罗米穿着一件崭新挺括的风衣,站在成衣店明亮的灯光下,回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他。
“哥哥!”那是克罗米最后一声喊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雌虫,声线里无端冒出了些克罗米年幼时稚嫩的童音来。
于是那一声哥哥就忽然飘忽又空灵了,仿佛穿透了曾经的那些久远时光,将他们两个一下子带回到了十岁那年的那个夏季的午后。
他们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大小,抽到了2的克罗米弟弟皱了皱鼻子,很不服气地叫出了那第一声哥哥。
梦醒时分,外面的天色蒙蒙亮,克罗米哥哥侧卧在拘留室的窄床上,一睁眼就发觉,他脸侧的枕头都已经被眼泪洇湿了。
双胞胎之间,存在着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心灵感应,克罗米哥哥在做完那个梦之后立刻就明白,克罗米已经不在了。
就是从那一刻起,克罗米哥哥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一半开始死亡;至于另一半,已经朽烂得只剩一副骨架——那副骨骼的死期和卡利亚是同一天。
那段时间里,克罗米哥哥是在平静凋亡中度过的。
他已经能够嗅到自己的皮肤和头发里散发出来腐臭味,而身旁的人一切如常,每天的赤恒星照旧颓落升起,无人注意到,他正在死去。
这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直到在这种时刻里,克罗米哥哥才终于明白了。
正如他弟弟所说的那样,他怎么能够成为他自己呢?他原本,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克罗米。
克罗米自杀,杀死的,是两个克罗米。
哥哥,及哥哥怀里弟弟的骨灰,是同一具尸体的两种不同形态。
因而,哥哥跳海,是在将他们不同状态的死亡,达成一种统一。
*
维加利独自一个出去转了转。
他的易容伪裝术本就高超,再加上文森特给他的代码程序,他不光可以骗过那些警察的眼睛,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遍布监控摄像头和通缉令的大街上。
他是蜻蜓,不像蝴蝶那样有一对触须,他的虫类特征是他的眼睛。
长久的进化让蜻蜓的复眼在化人时可以自由控制那些细小瞳孔的聚散,维加利收拢起自己的复眼,使它们看起来和其他虫的眼睛无异。
然后再戴上一副茶色的墨镜,穿戴着帽子风衣,他毫不费力地就把自己伪裝成了一个雄虫。
他混进了虫堆里,首都星因为空中花园遇袭事件,进行过大批的民众疏散撤离。
当危险解除之后,他们又在军方的护送下陆续回家。
维加利就是混进了这样的一支回家的队伍里。于是他就看见了:
一家三口中抱着玩偶一路雀跃,嚷嚷着回家咯回家咯的虫崽,回到了被天上的坠落物砸成一片废墟的小区门口。一家子愣在那里许久,然后尖利稚嫩的童声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这是运气好的,还有那种运气不好的,都没来得及撤离,就连虫带窝全埋了。
维加利在外面晃了一整天,围观了众多的惨剧,他有心想去看看空中花园被糟践成了什么样子。
那座被严重破坏的空中博物馆强行降落,现在已经被军方和政府警戒保护起来了,维加利无法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