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杨城的声音很淡,有些飘渺:“我有话想跟你说。”
天色渐晚,即使冬去春来,太阳也仍旧下山很早。墨蓝色的天际飘着几条丝丝缕缕的暗云,最后一点颜色落在流淌的江面上,像沉寂已久的珠光。
李闻虞坐在石阶上,江风湿冷,远处的摩天大楼逐渐被夜色吞噬,还剩一点模糊的边角。他隔着江水望着那大楼,好半晌才转头去看杨城:“你刚才说有话跟我说,怎么不说了?”
杨城不远不近地跟李闻虞坐在同一块石阶上,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表情愣住几秒才开口:“你和裴新,真的是因为你奶奶生病才认识的吗?”
李闻虞低头扯了下唇角:“不是,不过也没多长时间。”
杨城垂眼,犹豫着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李闻虞抬手挡了挡耳边的风声,很淡地笑了下:“你说呢?”
这笑算得上温和,却无端让杨城不忍去看,他知道自己心里有答案,却仍想问:“你喜欢他?”
李闻虞闭上眼睛,眼前的水光,对面的大楼,远处的华灯初上,都顷刻消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裹挟在风里,很笃定地说:“是,我喜欢他。”
但他摸到自己的手,在颤,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风太冷了。
杨城立刻皱眉:“裴新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是吗?”李闻虞笑得云淡风轻,眼睛像柔和的春水,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并不惊讶,不恼怒,“但是他对我还挺好的。”
杨城简直听不下去,上前一把握着他的肩膀,颤抖着嘴唇要说什么,直到对上昏暗中李闻虞苍白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慢慢松开了手,他像下定了很大决心,一字一句说:“我喜欢你,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一定会对你好的,真的,不会比他差。李闻虞,你别喜欢他了。”
李闻虞被风吹得快睁不开眼,缓慢地眨了眨眼后才看清面前人的样子。少年的五官带着清亮的明朗,棱角仍然青涩,此刻的表情有几分颓然的稚气,更多的却是坚定的锐气。
李闻虞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渐渐越笑越开怀,几乎前仰后合:“杨城,你别开玩笑了行吗?”
杨城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我怎么可能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李闻虞这才坐直了点,但脸上仍旧是憋不住的笑意,这笑意让杨城觉得万分挫败。
李闻虞看着他,淡淡问:“你说你是认真的,那你也喜欢男人吗?”
杨城与他对视两秒,然后缓慢又深重地点了点头:“我喜欢你。”
李闻虞一顿,眼神又漫不经心得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你爸妈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这下终于轮到杨城沉默。
风声仍旧呼啸,江面上映着银白的灯,波光粼粼。
李闻虞慢慢露出一点平和的,认真的神色,不喜不怒,眉眼天然的温柔慈悲,唇却抿得冷静肃穆:“杨城,你有完整的家庭,美好的未来,我和裴新本就是在淤泥里打滚的人。无瑕的镜子不能被打破,但原本就残缺的碎片却不介意更加残缺,你明白吗?”
杨城抬眼看他,双眼亮晶晶,但那是一个很受伤,很不想相信的表情:“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李闻虞又笑了,安慰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裴新的吗?”
杨城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沉声说:“我明白了。”
好半天的沉默后,他从石阶上站起来,弯腰朝李闻虞伸出手:“走吧,风好大,我看见你在抖。”
李闻虞很自然地把手搭上去借力起身,笑眯眯地说:“你视力挺好啊,我刚才都快看不见你的脸了。”
杨城没说话,两人并排着往大桥上走。那楼梯弯弯绕绕,好一会儿,他们才终于走了上去。
杨城站在上面往下看,忽然说:“除夕夜那天我想跟你在这儿放烟花来着,你没来。”
李闻虞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只看见一片漆黑,但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坐在车里经过这桥时看见的烟花,那颜色确实是很漂亮,很漂亮的。
“下次吧。”他说,“有时间的话。”
*
裴新从学校出来后去了南望巷。他知道李闻虞的家在哪个小区哪一栋,却不知道是几楼几户,走到那棵眼熟的银杏树底下,迟迟没有上去。
他在路上给李闻虞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都是关机状态。
好半天他才看见小区门口进来一个提着塑料袋的中年女人,烦躁地挂断始终忙音的电话问:“阿姨你好,请问李闻虞家住在哪一户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