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背错了就继续往下读,别停下,别笑。”西美一边说,一边打手语。
前面的两个老师也笑着转过头来跟孩子们打手语。
“顾妈妈,我想嘘嘘。”四岁的男孩毛毛拉了拉西美的衣服。
西美抱起他快速跑向厕所,毛毛趴在她肩膀上咯咯地笑,笑得西美心都化了。
穿过阴暗的通道,西美示意毛毛自己进男厕所。
“顾、妈、妈——你、等、我!”毛毛用力地大声说。
听力障碍的孩子发音有点特殊,平时会被人侧目,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西美笑着点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晰:“我、等、你。”
厕所里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西美转过身,舒出一口气。
毛毛很快走了出来:“我、好、了!”
“你洗手了吗?”
“洗好了。”毛毛伸出湿漉漉的小手。
西美掏出手帕弯腰给他擦了擦,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从给他们身边挤了过去。
西美一怔,猛地抬起头:“景生?”
那背影却迅速穿过通道往观众席方向去了。
西美打了个寒颤,紧紧捏住了毛毛的手。
“顾老师,顾老师——到我们了!”年轻的小王老师跑了出来。
“来了。”西美惊魂稳定地拉着毛毛往后台跑,深一脚浅一脚。
柔和清亮的钢琴伴奏声响起,台上穿着定做的大红表演服的孩子们排成了三排,在小王老师的手语带领下,大声朗诵起阿尔瓦罗??荣凯的《我长大以后》:
“妈妈,
当我长大了,
我要搭一个长长的梯子,
一直通到云端,
我要爬到天上去摘星星……”
西美的眼眶里满是热泪,仿佛台上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她的平平。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向观众席,刚才那个背影,似乎是那个观众,又有点像那个,当然不可能是景生。
那天她和卢佳跑到街上的时候,米线店门口已经人山人海。后来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西美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景洪和版纳都有人在,旁观的人七嘴八舌地拼凑起凶险万分的经过。卢佳抱着顾东文哭着嘶声问:“谁看见我家景生了?我家景生呢?!”
西美抬起脚,塑料拖鞋的鞋底是人字纹,有点血游离在上头,她下意识地拨开人群往外走,没有看见景生,有面包车来了,下来好几个男人,派出所的民警们迎了上去。
“救护车呢?怎么连救护车都没的?医生呢?”西美喃喃地追着他们问。
旁边有人叹气:“早就没气了,救也救不活了。”
他们抬走了顾东文三个,卢佳紧跟着上了车,最后只有她竟然被遗忘在了马路上。
“他们要去哪里?”西美揪着一个小警察的制服问。
“去版纳了啊!”小警察匆匆忙忙指挥路人散开,等会儿会有专家来的,这个现场已经一塌糊涂得一塌糊涂了,也不知道专家们还能找到什么。
西美在米线店门口站了半天,等来了七八辆警车,十多个便衣警察和上百个武警把这条路封了,一群人在杂货店和米线店两边来回勘探检查,目击者们被一一带上车问话。
下午三点多,便衣警察沉痛地通知她,顾东文为保护缉毒队长壮烈牺牲,家属正在版纳处理他的身后事,已经通知了上海的家属来参加追悼会。
澜沧江的江水一如往昔,两栋房子里却只剩下西美一个人。
北武打来电话,说接到卢佳的通知了,他和善让明天就飞昆明,问她景生回来没有。
没有。
后来他们一个个只知道盯着她问:“你到底见过景生没有?有人看到他走回家了。”
她真的记不清了,这几年她越来越记不清事。
也许那个凌晨的事,都只是她想象出来的。
但刚才那个背影,和那个凌晨景生疾步离去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
“对于您,
我的好妈妈,
我给您带回那轮明月,
让它照亮咱们的家,
不再費一点儿电。”
第二遍朗诵结束了,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谢谢大家。”
西美惊醒过来,抱起旁边的募捐箱,和小吴老师一起走向观众席。
台上的小王老师开始讲述康复学校的故事,动情之处几次哽咽。
五块,十块,一块,不断有纸币和硬币塞进募捐箱。
西美走到被她错认的观众面前,年轻男子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入募捐箱。
“谢谢,谢谢。”西美连声道谢,这次她看得很清楚,他胸前别着一朵鲜花,下面红纸条上写着西X子。原来他是西X子的代表,这家公司年前主动联系她捐赠了二十台助听器和一笔善款,是个很好的外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