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写给赵佑宁,斯南问了好几个人,没人能确定一张明信片从加德满都寄到上海几天能到,也许两周,也许永远都到不了。但如果写去剑桥镇,斯南觉得明信片在自己后头见到他,又失去了意义。
明信片上只有两个单词:I do。
斯南听天由命地把厚厚一叠明信片丢进邮筒,长长吁出一口气。是夜,她跟着阿花和成都的一帮驴友们在加德满都的各大酒吧间流窜跨年,两次偶遇吃了她一腿的“我到底有几个好妹妹”那几位,对方热情地打招呼干杯,迅速道别离场。成都驴友们送给斯南新花名“雪山飞腿”,新花名在新世纪2000年的第一天就威震论坛。
两天前的加德满都,赵佑宁和驴友们各奔他方,莉莉和三个北京的哥们去印度。铃木等人回美国。赵佑宁飞曼谷中转回上海,中转有三小时候机时间,他吃了麦当劳,喝了两杯酸不溜丢的黑咖啡,买了两个泰国特色的冰箱贴,给陈斯江打了一个国际长途。
“侬没帮南南勒一道?(你没和南南在一起?)”斯江讶然。
佑宁说斯南上布恩山找人。
斯江听了原委,在电话里轻声笑叹:“伊还是格幅脾气。你们两个人还好吧?没吵架吧?侬让让伊,伊到底还小咧。”
在阿姐心里,阿妹永远都是小囡。
——
赵佑宁拎着大包小包到顾家吃跨年饭,却见万春街已经空了一半。水泥墙上白粉笔画着的圆圈圈里写着大大的“拆”字,斑驳的旧墙砖,掉漆的红木门,半新不旧的防盗窗,在黄昏沉沉的暮色中像一幅幅静止的油画。佑宁停下脚,放下满手礼袋,取出相机刚拍了几张,冷不防被人一巴掌拍在肩上,吓了一跳。
“小舅舅?!”佑宁又惊又喜。
顾北武大笑:“听说侬被阿拉南南抛弃了?”
周善让把顾念一把扯了回来:“虎头,过来叫人。”
“啊呀,妈!说了别叫我虎头,你干嘛呀!”高出姆妈许多的顾念一脸不情不愿地扭回身来,“宁宁阿哥好。”
“好了呀,我保证不再叫你虎头了行不行,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善让挽住儿子的手臂笑弯了眼。
“原谅了。”顾念白了姆妈一眼,十分无奈。
佑宁不禁笑了:“顾念都长这么高了啊。”虎头用普通话读起来气势十足,上海话却和“斧头”一个音,顾念自从回来上学就不乐意家里人喊自己小名,只有陈斯南经常“斧头——来劈柴,斧头——来砍桂花树”地逗他。
“今年长了足足十公分,吓死伊姆妈了,”顾北武笑着摸出一包红塔山,“侬香烟还切伐?”
佑宁笑着接过烟:“云南香烟米道蛮好。吾老早买过红河,便宜。”
四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支弄。
顾阿婆从灶批间里往外张望:“嗳——回来啦?虎头外婆呢?昨天不是说了请她一起过来的?”
“我大哥后天生日,我妈跟二哥今天回南京去了,让我给您打声招呼呢。妈,我们来给您打下手。”善让推着顾念进了灶批间,“过来,帮奶奶做晚饭。”
“奶奶,我来我来,”顾念拎过小板凳熟门熟路地收拾起冬笋来,“大姐姐没走伐?她跟林凌阿哥约好要带我去淀山湖白相额哦。”
“去啥淀山湖啊?冻死你们一帮小赤佬,”顾阿婆解下围裙和袖套给宝贝孙子套上,“你爷娘难得回来,你好好陪陪他们,跟你大姐姐去干什么?当电灯泡?”
善让哈哈笑:“他嫌我们烦了,是不是啊顾念?”
“小孩子,嘴巴老,想你们想得眼泪水淌淌的日子多了去了,每趟来吃饭——”
“阿奶!给我把刀呀。”顾念高声喊起来。
“噫!刀呢?刚刚就在这里的呀,”顾阿婆找了一圈,“你这小伢子,白长了这么大一双眼啊,刀不就在你自己脚旁边!”
“怎么我刚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顾念哇哇叫,抬头瞥了妈妈一眼。
善让笑着把最后几个百叶结包好:“这就叫灯下黑。”
顾北武带着赵佑宁上楼,斯江正在揉糯米粉,林凌在搅拌黑芝麻馅儿。陈斯好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单人沙发上被顾西美念叨。电视机里京剧《霸王别姬》播到了尾声。
佑宁接过斯好送上的热茶,刚在沙发上坐定,就被顾西美指名提问。
“斯南为什么不回来?去美国才多久就连家都不要了。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