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搬,我这辈子都赖在外婆家了。”斯江笑出声。
顾阿婆松了口气:“你阿娘前两天还来叨叨叨呢,好像谁不知道她老陈家要搬新房子了。真是,名头嘛老响的,什么静安新城,哪一块跟静安搭界了?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远到天角落头去了,别说七八十个平方米,七八百个平方米送给我都不要,稀奇勿色——”
“是是是,就是我们万春街顶顶好,我自己去跟阿娘说,”斯江笑着把外婆往门外推,“等南南和佑宁明年结婚,您老人家肯定很快就有重外孙好抱,求求外婆先管管我这个快饿死的外孙女好不好?我要吃四个鲜肉月饼,最好再有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我打个电话就上去吃。”
顾阿婆一巴掌轻轻拍在斯江手背上:“跟你说正经的你就总推南南出来挡枪,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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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动迁没轮着顾家这一片,陈家却在其中。说是好事吧,一万块一个平方米的安置费并不算好。这十年,城中拆迁拆出百万富翁的传说比比皆是,但斯江一个也没遇到。去年上海市职工平均工资不过一万四千多,一年不吃不喝能买五个平方米。陈家算上阁楼统共只有十八个平方米,安置费满打满算也只够置换一套五六十平方米的新房。若只是陈阿娘一个人住自然是宽敞舒心的,奈何当下谁家不在房子和户口本上动脑筋?国家的钱,不弄白不弄。于是陈家的户口本上花样经十足,原本陈阿爷早就销了户,陈阿娘成了户主。陈东来考上大学,户口迁去同济再迁去油田不在其上,陈东方和陈东海当年为了单位分房把户口迁了出去,陈家三姊妹的户口更早就不在上头,最后一页是新疆返沪的陈斯南。现在却多出了托关系迁回来的陈东方一家四口和陈东海一家三口。这么一来,陈家人均居住面积只有三平方米出头,属于实打实的困难户,各种补贴和签约费加上去,换出两套七十多平方米静安新城的房子。
房子多了一套,麻烦却多出许多。陈阿娘坚持一碗水端平,她和老大家也就是斯江斯南斯好住一套,老二和老三两家合一套,是住还是卖随便他们。陈东方和陈东海哪里肯依,安置费能多出来全靠他们两家迁入的户口,理所当然房子应该他们一人一套。至于老娘,他们早商量好每家轮流住半年,毕竟老太太还能帮忙买汰烧,手里说不定还捏着不少小黄鱼。谁也没料到陈阿娘这次铁了心就是不松口,甚至跑去居委会问主任怎么立遗嘱,她要把静安新城的一套房子留给陈东来。陈东方和陈东海火冒三丈,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懂什么遗嘱不遗嘱?必定是斯江斯南两姊妹挑唆出的事。但斯江背后有顾北武两口子,斯南是个浑不吝,两个爷叔还真拿她们没辙,再加上左邻右里的劝说和居委的调解,闹了个把月后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分配方案。陈东海的一肚子火尽撒在陈斯淇身上,骂她跟着阿娘住了这么多年,一点用场都没,阿娘还是偏心斯江她们姐弟三个。斯淇顶了两句嘴,吃了好几记耳光,跑到顾家找斯江哭诉。
斯江从来没惦记过阿娘的房子票子金子,每个月还会给阿娘生活费,起初是两百,后来给到五百,再多阿娘坚决不肯收,眼泪水淌淌,念叨孙女才跟了她几年,给的钱比老二老阿三两个儿子加在一起还多。这些钱她一分也不舍得花,存着给斯江做压箱底的嫁妆,这点陈阿娘和顾阿婆倒是殊途同归,时不时就凑在一起想法子怎么把斯江从景生那棵树上救下来。
斯淇来找斯江哭诉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每不免委屈自怜和哀怨。她有什么办法呢,姆妈钱桂华出狱后一穷二白,找不到工作,零工她又看不上,时不时就去M商厦找她要钱,甚至还堵过周致远两回,让她颜面扫地。陈东海每个月发工资的第二天就来万春街直接把她包包翻个底朝天,能给她留个一两百块就算好的了,她要是敢给脸色他看,巴掌就劈头盖脸地揎上来,让她滚出陈家去找她姆妈过日脚。阿哥陈斯强自己勉强读了个夜校大专,却嫌弃她不如斯南名牌大学毕业还有好工作,结婚摆酒居然先去请斯南做伴娘。周致远待她就更琢磨不透了,说不好吧,名牌衣裳包包鞋子买起来从不吝啬,但是说好呢,钞票是一分洋钿都没的,连去KTV唱歌,他随手给K姐的小费都是一千两千,却从来想不起来她也缺钱。当然,她对着斯江怨爷娘阿哥,绝对不会怨周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