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晚上,程筱丽风尘仆仆地归了家。而凌程在把自己关在家里几天后,在她惊喜回家的前一个小时,开车回到了翡翠湖。
凌程走进B区大楼时,管家们都已经下了班。他进入520后,屋子里开着灯,馒头正窝在钟笛的怀里,听钟笛碎碎念。
钟笛猛然回头,像看一个天外来客。
两个人隔着一个客厅遥遥相望,却彼此无言。空气安静地划过,钟笛心里蕴藏的雨水逐渐外泄,和凌程的游魂慢慢交汇。
十分钟后,凌程开着车,带着钟笛去了湖边。
他们在钟笛喜欢躺着看月亮的甲板上,从十点一刻坐到了十一点五十八分。他们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安静坐着,各自探索各自的深潭。
最后是凌程先打破了沉默。
他问钟笛:“如果她可以留下来,你会叫她小竹子吗?”
钟笛没有回应,她仍旧漠然地看着深色的湖水。没有如果。
“你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害怕吗?”凌程的声音隐隐颤抖着。
钟笛微微蹙起眉心,他还并不知道事情的原貌。她正想开口解释,凌程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了他自己的心脏上。
他对她说:“即便你能原谅我,我又该怎么样才能原谅我自己呢。”
话落,他抓住她的手朝自己用力,把自己推进了这一汪幽深的寂静的湖水里。
时间的指针划过午夜十二点,这个不挣扎就会沉没的男人,正式迎来他的三十岁。
第38章 38
钟笛九岁那年跟小伙伴去河边玩,意外落水,被急湍往下游冲,吓坏了岸边的几个小孩。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浑身上下被恐惧包裹,像有一只巨大的手将她拽去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一天的天光也是破碎的,她的视线在明暗里交替,心情穿过炎夏和寒冬。最终被一位阿姨救上岸,躺在石板上发现睁不开眼睛,才确定这不是阴暗恐怖的地狱,因为地狱没有这么灿烂的太阳。
从那天起,她学会了一个词——惜命。
那个暑假她学会了游泳。她想她人生中意外死亡的原因将排除溺水这一项。
她也永远记得呛水将要窒息的感觉,那种触感让她感受到生命之脆弱。
触碰死神的那一刻,灵魂会颤抖。而颤抖之后,原本单薄的灵魂会因珍惜而长出铠甲,变得厚重。
凌程会游泳是钟笛教的。他被朋友们疏远的那个暑假,每周有三天下午,他都跟钟笛泡在离食品城不远的一个老旧游泳馆里。
阳光自馆顶的玻璃窗倾泻,让泳池里的水在波光粼粼中化身美人鱼的鳞片。
钟笛穿深蓝色的泳衣,长腿垂在岸边跟凌程说话时,凌程觉得她比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还要夺目耀眼。
“别因为运动无法拔尖就彻底放弃运动,那会辜负你的好身材。”
钟笛对凌程说完这句话后,跳进水里,自由、欢畅。
“下来啊凌程,钢琴能弹好围棋能下好,游泳你也可以学好。我问过丽丽了,你是可以游泳的。”
“凌程,你再不下来我就游到你追不到的地方去。”
“很简单对不对?你记住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记住了,说不定你连犯病也不害怕了。”
凌程小时候去游泳馆,是穿戴整整齐齐站在岸边捧着书本或者游戏机的安静少年。
他怕水淹没心脏的压痛感,怕自己无法呼吸,更怕自己因不敢游快而看上去像只蠢笨的鸭子。
他宁愿当一个精致的观众。
钟笛却对他说,游泳可以增强他的心肌收缩力,改善心脏的微循环,对他有好处。
她也希望他多一项求生的技能。
凌程学得很快。一周后,他在水下吻钟笛的脸,上岸后和钟笛躺在湿润的泳池边看着对方笑。
他问钟笛:“游泳很解压,对吗?”
钟笛刮一下他高挺的鼻梁,亲吻他的唇角。
水面闪烁的光芒像白日里的星辰,晃进两双闪闪发光的眼眸里,装点着情意绵绵的笑意。
……
凌程落水后,钟笛的大脑短暂断片,她的手掌悬在半空中,俨然一副“杀人凶手”的姿态。
过去她也曾推他入水,那时他甘心做她身边的鱼,跟她一起往远方游。
他们结伴而行,不知疲惫,不怕沉溺。
现在他是谁?不再是同伴的凌程,在他落水的这一刻,模糊了钟笛对他身份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