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有怯,而有怯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人。
傅徵。
“少帅,”高宽低声道,“虎符军印仍执掌在傅将军手中,就算是如今兵府、中廷和尚书台主战,满朝文武都只能干等着,依我看,您不如上封奏疏,问问陛下是什么意见。”
“陛下?”孟寰冷哼一声,“不必问。”
高宽被孟寰的脸色吓得噤了声,默默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稍有些缓和的孟寰低声开了口:“我猜测,傅召元大概不想打。”
“什么?”高宽吃了一惊,“将军可不是缩头乌龟,现在胡漠人都刺探去了京梁,傅将军难道还能坐视不管吗?”
孟寰含糊道:“他可能……有自己的考量。”
“什么考量?”高宽有些闷气,“难道是要等贺兰铁铮的大军压境了,再出兵吗?两个月前的那场战事就是教训!胡漠人有了新的拔奴,早已不管什么止不止战了,他们三番五次骚扰我北塞军防,我们总不能继续谈什么‘君子之约’吧!”
孟寰沉着脸:“两个月前贺兰铁铮南下只是投机,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
“少帅!”孟寰的话还未说完,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急呼。
众人举目看去,就见一传令小兵跌跌撞撞奔进中军帐。
孟寰脸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少,少帅!”这小兵满脸惊恐,“最,最西边的要塞天参燃了烽燧,报……高车来犯……”
“高车!”孟寰瞬间一震。
还不到两年,高车四十八部为大兴让出西关走廊还不到两年,来自雪域高原上的雄兵就要准备踏平中州沃土了?
胡漠人的铁骑还未到,那传说中比胡漠人还骁勇善战的“天兵”高车就要先一步来了吗?
而自立国至今,大兴与高车井水不犯河水已有将近八、九十年,他们为何会突然南下,踩着那巍巍高山的雪线向南而来?
时间不给孟寰多思的机会,乱世的风雨就已经压境。
而此时,他能做的第一件事,也不过是着人飞马告知京梁。
太极宫飞霜殿中,炎暑刚退,屋中还是闷热无比,刚送来的冰鉴上冒着缕缕白气,可候在下堂的一众朝臣脸上仍旧布满了密汗。
谢悬坐在中阁,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静静地看着北塞送来的加急军报,许久过去也没有出口一句话。
太尉方季最先忍不住了,他上前拱手道:“陛下,此次高车突然进犯或有蹊跷,臣猜测,他们定是已先一步得到了京梁动向,这才发难北塞。”
谢悬依然沉默着。
“陛下,”大司农李绍文也上前道,“高车与我朝开西关走廊不到两年,如今忽然南下,更有可能是受了那胡漠蛮人的蛊惑。臣等以为,眼下国库结余皆源自于西关外的商贾税利,若是能平复高车战事,还是尽量……以和为贵的好。”
“以和为贵”四字一出,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也正是这个时候,内侍省总领张权入内禀报,说大司马来了。
傅徵与谢悬之间的龃龉虽无人敢大张旗鼓地宣扬,但在京梁权贵间也并非秘闻。尤其当年阿芙萝一事后,堂堂傅大将军居然生生失踪了好几个月,等再有消息,也不过是一封写给边关的信。
那时就有人说,他被谢悬幽禁了。
再等后来饮冰峡一战,傅徵加封了大司马,原本甚嚣尘上的流言才渐渐平息。
只不过,大司马已不入朝许久,旁人都以为他要就此身退,只等交出虎符军印致仕还乡时,他又突然现了身。
不仅现了身,而且还在腰间挂上了那把大名鼎鼎的问疆剑。
孟老帅的同年方季一见傅徵,瞬间心落回了肚子里,当即把过去听来的腌臜流言抛之脑后,不等傅徵装模作样地给谢悬见完礼,便欣喜若狂道:“傅将军久不露面,我等都很挂心。”
司农李绍文在一边斜目,鼻孔出气,面露不屑。
在旁人看来,方季年逾花甲,好歹也是三公之一,对着傅徵卑躬屈膝,着实有些谄媚了。
尤其这傅大将军的权势早已见颓,眼下出不出兵,怎么出兵,根本不可能是他一人说了算的,更何况,那个据说曾幽禁了他数月的皇帝陛下还在上面坐着呢。
可谢悬却忽然开了口,他说:“你上来。”
谁上来?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
还不等大家琢磨出结果,就见剑履上殿的傅徵提袍一角,走上了中阁。
“高车进犯天参,这是四象营来的战报。”谢悬很平静地抽出一叠奏疏,递给了傅徵。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傅徵立在谢悬左侧,展开了孟寰哆嗦着手写下的北塞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