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不着痕迹地移开双眼,侧身钻进了马车厢。
“师父,你往里坐些,小心淋湿了衣服。”祁禛之说道。
傅徵一手支着门帘,一手举着伞:“我给你挡着雨。”
他说这话时,几乎贴上了祁禛之的后背,让身上那淡淡的丹霜之气透过春雨腥香,钻进了祁禛之的鼻腔。
祁禛之捏着马缰的手一紧。
“怎么不走?”傅徵问道。
“这就走。”祁禛之屏住了呼吸,轻轻一抽马鞭。
行至呼察湖时,天放了晴。
浮游在湿润空气中的草木芳香随着一阵斜风吹过,驱散了傅徵身上那始终萦绕不去的味道。祁禛之耸了耸鼻尖,跳下马车,为傅徵递上了一只手。
傅徵收了伞,脚步几乎有些轻快:“我也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祁禛之跟在他身后:“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傅徵驻足,回想了片刻:“大概……是八年前了。”
“八年,这么久了。”祁禛之接道。
傅徵笑了一下,蹲在湖边,拔了支橘红色的野花:“我的小妹就葬在呼察湖边,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来这里。”
祁禛之一滞。
傅徵的脸上并无悲伤之色,他只盯着那多颜色不够鲜艳,模样不够娇俏的野花,轻声道:“后来,四象营出征,途径天奎城,我们在呼察湖边安营扎寨。也就是那次,我在湖边找到了这种花。”
傅徵的眼睛微微发亮:“小时候,我从未在湖边见过这种花。可是,当我隔了很多年,再次来到这里时,却找到了这些……不漂亮,也没有迷人香气的野花,就像,就像我的小妹一样。”
说完,傅徵扬手一挥,把花送给了荡漾着泠泠清波的湖面。
祁禛之沉默不语。
“走吧,”傅徵回身拉住了他的袖口,“我记得湖那边有个小观,咱们去瞧瞧,那观子里的峪子娘娘像还在不在。”
“峪子娘娘?”祁禛之对这种北塞民间“神仙”知之甚少。
傅徵倒是如数家珍,他道:“峪子娘娘是管姻缘和子嗣的,盈子娘娘是管生财和升迁的……说来当时我从军前,还专门去拜过盈子娘娘。这样一想,竟还挺准的。”
“那有没有管让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祁禛之问道。
傅徵看着他笑了:“管这的是郎中,你回去好好拜一拜江先生的老祖宗,或许能得偿所愿。”
“拜他老祖宗?”祁禛之嗤之以鼻,“还不如拜我家老太君。”
傅徵竖起根手指:“嘘,要进观了,可不要讲伤天害理的话,让人家峪子娘娘听去了。”
“听去就听去,我向来不信,唔……”祁二郎一张不把门的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
傅徵瞪他:“闭嘴。”
祁二郎乖巧地闭上了嘴。
这座峪子娘娘观着实破得惹眼,或许是城南那大恩慈观吸走了天奎的多半香火,也或许是如今流年不利,求好姻缘和多子嗣的人越来越少了,如今观子里的道徒已不剩几个,只有老道长默默洒扫阶上碎叶。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道长似乎认识傅徵,他看到人远远走来,缓缓放下了笤帚,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傅徵也拱手回道:“逍遥真人。”
逍遥真人,这名怎么听怎么不像个正经道士,祁禛之瞥了一眼那看上去没有丝毫仙风道骨的瘦老头儿,轻哼了一声。
“善士请留步。”这瘦老头儿突然叫道。
刚半步跨过门槛的祁禛之一顿:“这是在喊我?”
“善士,”逍遥真人拿起一枝沾了水的柳条,轻轻一点祁禛之的额头,“心有杂念,欲望不纯。”
心有杂念,欲望不纯?
这话说得祁禛之一凛,心下微惊,不由转头去看站在峪子娘娘神像前虔诚上香的傅徵。
傅徵没听见。
这老道士不再言语,和刚刚一样,拿起了笤帚,清扫起阶上的碎叶来。
傅徵拜完管姻缘和送子的娘娘,疑惑地看着神色复杂的祁禛之:“怎么了?”
“没怎么。”祁禛之不自然地笑了笑,“走吧,这会儿太阳正好,我去把车解了,咱们在湖边遛遛马。”
傅徵还真对祁禛之的话深信不疑,他提起衣摆,走下台阶,又对那老道行了个礼:“真人再会。”
逍遥真人稍稍颔首:“将军保重。”
祁禛之眉头一跳,快步追到傅徵身边,小声问道:“他认得你?”
“他是过去住在我家隔壁的鞋匠,二十年前,边关战乱,他膝下的一儿一女被北卫人杀害后,就修行做道士了。”傅徵说道。
“鞋,鞋匠?”祁禛之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震惊与害怕都是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