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幻景全部褪去,深红解离便会启动。
一低头,他逐渐看不见身体了。
按道理说,易物魔法不可能杀死知晓者。深红解离可以破坏他塑造出的身体,却无法杀死真正的他。
可是,他虚体生物……在这个位面内,在这个他曾经来过的世界上,虚体生物是不存在的。
即使是知晓者也无法对抗位面规则。
所以他要面临的并不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而是消失,不复存在。
他并没有迅速消失。细网虽然分布在建筑各处,却不是完全均匀分布的,只要他还有相对完整的身体结构,他就还能维持意识。
他想冲出法术范围,但是每次移动,身体都会接触到更多细网,完整的肉体越来越少了。
他清醒地看着这具斑驳的身体崩解,体积一点点减少,尘土般的颗粒散入红雾……
逐渐溃散的意识中,他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一天:
灰头发的“客人”紧抱着他,姐姐坐在地上大哭,爸爸从楼梯后面跑出来,手里端着猎枪。
妈妈倒在很远的地方。灯光一明一灭,每一次灯灭,妈妈似乎就离他更远了一点。
他无论怎么伸手也够不着。
恍惚中,他本能地向前伸手——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手了。他驱动的是还残存的力量。
可是,那只不存在的手好像被什么人握住了。
他相当于“视线”的感官已经飘散到了四面八方,久久无法从红色细网上移开。现在他强行拉回“视线”,让它们集中于一点。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有一个灰色的精灵。
它身体修长,基本是人体的模样,但手臂和手指细看之下又有点异于人类。
一头灰色毛发在风中散乱摇摆,红色眼睛时隐时现。
这个精灵没有被细网切割,甚至还紧紧贴了上来,接触到了他仅剩的一点完整肢体。
他感觉到了对方皮肤的温暖,遥远的画面再次袭上心头……
在那个冬至的夜晚,也是这么一个灰色精灵……
她抱着他在森林里奔跑,他在她的怀中无声地燃烧着。
她夺走了他的一切,然后又让他第二次出生。
他想逃离她,又希望被她揉进怀里。
“你说什么?”他听见了别人的声音,很耳熟,但不是妈妈的声音,“唉,不要叫我妈妈呀,是我,你不认识了吗?”
他没有出声回答,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话。
其实他一直在说话,甚至在大喊大叫。
如果在精灵位面……或者在“浅滩”也行,他并不需要身体也能说话。但在这里不行。在这里没有身体就没有一切,消失的部位当然不能发出声音。
所以只有灰色精灵一个人在说话。
“你就要消失了。”
“只要离开这个位面,回到‘浅滩’,你即使失去身体也能继续活着。你本来就是虚体生物。但你被困在了这里了,你被困在深红解离的范围里,越想移动,失去的身体就越多。”
“我能救你。”
“你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嗯,你还没有消失,力量还存在,你肯定可以做到……”
“好像你不太愿意……”
“有件事,我以前觉得特别奇怪……你不仅能获取人类身体,也能获取精灵的身体;我是你的替代品,既然你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夺走我的全部身体?”
“杀了我,重新组合,成为你。”
“你没有这么做。正相反,你不想接近我。甚至……你刻意避免与我见面。”
“后来我看到,你有了希锡的执念,有了极夜的怨恨,似乎也有一点忍冬微妙的温柔……你迅速掌握了阅读,写字,能画画,了解到了许多知识与情感……你身上有许许多多人,是那些一小块一小块的灵魂。”
“它们速效,强势,它们填补了一切。它们微小,分散,它们属于你,又不完全是你。”
“所以我明白了。你不想吸纳我的身体。你害怕……”
“你害怕成为我。”
“如果你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这一次,你就彻底被我取代了。”
“你不敢尝试,更不敢夺取全部的我。”
“但现在你别无选择。”
“我们在博物馆看展品、聊天、画画的时候,多谢你的分享,我终于了解到了当年发生过的事。我自己没有那时的记忆,幸好你有。而你能保有记忆,是因为妈妈保护了你的身体,令你二次出生。你说过我不该被爱,妈妈的爱也确实全部给了你。”
“你在她的怀里重生过一次,现在你敢再试一次吗?”
“我无法令你重新出生。但你只能依靠我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逐渐倾斜的展厅里,烟雾聚拢,依附在灰色精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