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的人自然不到紧要关头不会走,他们都是生意为上,哪里会像书院先行关停呢?”
远志心头一紧:“那,你的意思是,书院有了时疫,城中也有了?”
陈洵肃然:“已经不知是书院在先还是城中在先了,总之我见这次来势汹汹,接下去找你的人恐怕更多,症状相近的,或许都染了时疫,你进出要当心,我明早先去几个门生家中看看,回来得早便帮你一起打理。”
远志意外:“不用,怎能让你上手,况且接触病患这种事,一有差错染病的就是自己,若你也不好了怎么办?”
“你就听我的吧,让喜鹊好好守着茯苓,他身子弱,总不能什么都让喜鹊做,她也是不能倒下的。”
远志想想也是,却又转过头望着陈洵,关切道:“陈先生,你真没什么不舒服?”
陈洵哑然一笑,好让远志放心:“我不骗你。”
远志方才慌乱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些,起身从卧房里拿了纸笔出来:“你快跟我说说,那些门生是什么症状?高热,还有呢?”
陈洵回想:“先是高热,过了一会儿就会起红疹,口干舌燥,心情烦闷,有些人会上吐下泻,坐卧难安。”
“他们可曾吃过什么东西?都见过什么人?”
陈洵无奈道:“门生饮食俱自理,各人都是不同的,恐怕并不是因吃了什么才染。要揪出源头,也是一团乱麻头绪全无啊。”
远志将笔杆抵在下巴,脑中对照着一些论疫的典籍,沉思片刻后,对陈洵道来:“时疫者,通常分三种,寒疫、瘟疫、杂疫,其中瘟疫,以汗解,寒疫,与瘟疫相似,也可自愈,多是一汗不能解,要缠绵多日,最难的就是杂疫,症状千奇百怪,病理也是寒热皆有,必须是对症下药,步步谨慎。”
“那此次风波便是杂疫?”
“又不全是,杂疫症状多样,但还不是最复杂的,就怕是瘟疫杂疫并存,如是,病因便更难把握了……不过按照常理,若像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总是有共通之处,比如吃过同一种东西,见过同一个人,去过同一个地方。正好,明日你去看那几个门生,也替我问一问,此事还是需抓到源头才行。”
陈洵了然,却见远志有拿出医案来:“我们也翻翻前几月的所有医案,看看是否有症状相近者,说不准能找到源头。”
远志将医案摊开,与陈洵一起翻看,上面将这几月来到访病患的药理病症写得明明白白,陈洵即便对医书半通不通,却也能看懂。
“你所记录多是女子求医,问的都是女科之疾,难道果真是从书院来的?”
“未必,时疫初期病症可重可轻,带有女科症状,也未可知,还是要再仔细些。”
两人前后比对左右翻看,来来回回果真找出些蛛丝马迹,再与日期时令对校,再将时疫发生之时往前推算,都觉得,这一波恐怕在深秋便已见端倪。
“如此,”陈洵道:“火既烧到书院来,也将马上烧到城里来,通常这样,可有那些草药该提前准备?你的药柜里还剩多少?够不够用?”
远志拿出清单,略过一眼:“若是家用自然是够的,可要算上病人的,怕是不够。明日我也出去趟,再购一些回来,眼下的药材我先分出一部分留为家用,剩下的,我今晚分包几分,你明日给那些清贫的门生带去,这时候他们也是难熬。”
陈洵没想到远志思虑周全,对她敬佩有佳:“我替我的门生,谢谢你。”
事情果不其然如陈洵所说,不久后,繁忙的金陵猝不及防停下脚步,连陈宅旁的烟纸店也受了波及,两边店铺零零星星地都关了门。这时候,金陵的医馆大约悉数出动包括天一堂,大夫、药师上下几十人,与其他医馆包揽诊疗之事,于是原本的考核应试成了旁杂的事物,应局势之变也不得不取消。
远志本该苦闷的,可现在却无心了,她医名在外,陈宅上下,除了茯苓能用的都用了,却依然是忙得昏天黑地。此时不仅是左邻右舍前来求药,就连相隔几条街外的人都闻她之名特意前来,这些人多为女子,像天一堂那样训练有素的大夫是见不得的,有远志在,简直像见到救命稻草。
偶尔,问诊的妇人精神尚好的,见她是女大夫,不仅来求药,还要倒点苦水,说些碍于男女之别不能求医于男子之类的话。按照往常,远志就算痛心她们愚昧,也能念及她们凄苦不予置评,一笑而过了,可如今她哪里有那闲心听婆子婶子唠叨,忍不住回敬一句:“人命关天的时候,还要拘这些虚礼,这些礼能救你们的命吗?”
那些妇人听面前这位大夫娘子这样不耐烦,也只好乖乖闭嘴,然而转身离开时,又要丢两句埋怨,说远志仗着识两个字有点本事,就盛气凌人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