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娘脸一红,却不无遗憾道:“也许久没人说过了。”
远志不免想象着荣娘年少时的样子,或许那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吧。
良久,她才言归正传,对荣娘说:“剩下的酒,你带回去吧,对夫君只说是陈家娘子送的便是。”
“那么这些药呢?”
“你且说是削浮肿助阳虚的,我已经碾碎成末,即便有人疑心你,也不怕拿这个去药铺问,你放心就是。”
荣娘一时不敢收了,憋了半天,最后声如蚊讷说了句:“我,那么娘子,这一次我该给多少诊金?”
“你我成为朋友,便是诊金。”
荣娘忽然愣住了,远志从她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正要问怎么了。却见荣娘张了张嘴,声音哽咽:“我像是已经好久没有朋友了。”
话到此处,两人鼻子都是一酸,女人若成妇人,或是与夫家亲眷相识,或是与邻里进出相熟,但单纯是因为这个人而来的朋友,已几乎是不可能了。
远志难免感怀,她来金陵后,总是很容易被这些事触动,即便她面上仍旧似无一丝涟漪,但心中冷暖她自己知道。
她望着荣娘,说:“那是过去。”
有了朋友,荣娘原先的郁结也终于疏解,好像笼罩着自己的穹隆上,开了个小小的口子,透进了新鲜的空气,她的人生无趣如枯井,而远志就成了突如其来的一场雨。
事情的结尾总是出乎人意料的,远志和荣娘谁都不曾想到过,因为一次寻常的问诊,两人之间默默升腾起一种隐晦的牵挂。后来,荣娘依旧很难常来看远志,而远志也明白,如和织罗刘茵一样常聚在一起打闹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只不过,妇人之间有她们自己的方式。
远志通常会让喜鹊稍一件东西送给秋蝉,她们之间便通过丫鬟,以这种互赠默默观察着对方的近况。
时光徐徐过,也是快快过,风平浪静,远志猜,荣娘的日子应该太平了吧?她做的已经算隐蔽,并不能让梁家人抓到把柄,起码如了她的一个愿,往后的事往后说。
这天,远志像以前一样背上竹篓,今日的草药要在辰时将过时采集,于是她早早便收拾好了,曙光将现,天光仍暗,只是泛成了青,她就要出门了。
远志打了个哈欠,今天不知怎的,总问道一股怪味,或许是早上临街的食肆在做什么餐食。
她走到门口,卸下门闩,门还没打开,那股酸臭异味已经扑面而来,远志脚下一湿,低头去看,借着朦胧的天色,竟看到一滩污水盖过脚面,顺着地砖纹路向宅子里蔓延,酸臭味浓烈扑鼻,闻之欲呕。
“啊!”远志失措惊叫:“喜鹊!!”立马跳开一步,可是脚面已满是污渍,远志毛骨悚然,恨不能把鞋子拖了。
喜鹊忙慌跑了过来,见此景也是大惊,忙将远志拉到一旁:“姑娘!”她忙找来簸箕将门槛的泔水往外舀,一边大骂:“哪家缺德的东西!往别人家门口泼脏水!”
“怎么了?”陈洵也出来了,看了地上一眼,吩咐喜鹊:“拿盆水过来,这得用水冲才行。”
远志抬眼,见沿街铺子都关着门,她探出头,却没有见到人影。不知是天凉了,还是她的心火在烧,她不禁颤抖,惊怒交加。
陈洵一身衬袍,和喜鹊一起刷着门槛,远志愤而放下竹篓,又从水缸里舀了盆水,和他们一起干。
“到底是谁!太过分了!”三人忍着吐意闷头收拾残局,喜鹊不住抱怨。
“是不是我无意间得罪了人?也或许是书院门生。”
“未见得是你。”远志道。
陈洵转过头看她,意外她何出此言,难道她心里有事?
“你知道是谁?”
远志摇摇头:“不知道,但只是种感觉,与你无关。”她转而向他安慰:“也或者是找错了仇家呢?只可惜,你的宅子被弄脏了。”
“嗐,脏了,洗了刷了还是一样的。”
两人再没有说什么,陈洵只当是一出恶作剧一笑而过,可远志却总觉得其中蹊跷她过不去。
幸好这泔水一刷便退,门外干净了,远志也回屋换了双鞋,应付了陈洵出门,她也还是没有心情采药,望着门口发呆。
到底是谁?难道刚来金陵就结了仇家了吗?若是冲着她来的,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她给各家娘子诊脉吗?还是真如王芷所说,看不惯她的不是女人,而是女人背后的家人?
远志起身,打开门,忍着恶心,凑近泔水桶看着,想从中看出蛛丝马迹,好推测到底是谁家的东西。
“啊呀姑娘!”眨眼的功夫喜鹊见远志竟盯着脏东西出神,立马把人拉了回来,关上门:“姑娘,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