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远志说道:“可有笔墨,我要开方。”
无尘巴结,指了指旁边桌椅,上面一本《金刚经》已经落了沉。远志推开,将纸摊开,在上面写了起来,一张方子是给刘茵的,另一张是无尘的,都交给映翠,冷道:“莫弄错了,哪张是哪张,你都清楚?”
映翠速速点头。
此时远志又说:“辛苦无尘师父看好侧门,下一回,我便只从那道门进出了。”她说此话的时候不经意地挪了两步,恰好挡在映翠身前,她面对无尘:“好了,师父且去榻上躺好,我要施针了。”手却背在身后,指间夹着一张纸,叠成薄薄一片,递给映翠。
映翠眼疾手快,迅速收了下来,藏在袖中。
远志感觉手上一空,返过身只对映翠说:“行了,你可以出去了。”波澜不惊,声色暗藏。
映翠快步逃似的离开无尘的住处,一路奔到刘茵的房里。
刘茵斜靠榻上想要小睡,却被人推醒,醒来时朦胧中见到兴奋异常的映翠。
“戚姑娘来了!”映翠小声,欢欣难抑。
“你说什么?”刘茵以为自己妄想。
映翠又说了一遍:“戚姑娘来了!她还给了我一张字条,你看!”
映翠摊开掌心,里面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片,那真的是远志给的吗?
“姑娘,快打开看看!”映翠催促道,将纸片塞进刘茵手里。
刘茵坐起了身,战战兢兢地摸着这方纸片,好像怕弄碎了它,她小心翼翼生怕撕破,将纸片折开,再折开,里面的笔墨字迹终于现形,露出了远志落下的笔画。
“逃。”刘茵最先看到的是这个字。
“茵姐姐,我与织罗决意已定,金家来之前必带你逃走,我们已有准备,你无需挂碍,人生短暂,青春匆匆,不可再拥枯木聊以度余生,后世不可惧,青山在转机便在。不日我们将在永福庵外等你,在此之前,暗号将留予映翠,切莫声张,唯一次,不可失。远志上。”
刘茵心中反复默念:“不可再拥枯木聊以度余生……”
映翠抬眸看她,只见她已经泪如雨下。
“姑娘……”
刘茵无声流泪,泪珠滴滴滑落,戳在纸上却成声,正如有些心迹,总会有人知。刘茵以为自己命如枯井,没想到终究老天还是为她留下了泉水。
“她现在就在吗?”刘茵哽咽道。
“在,在无尘那里,给她施针。”
“她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她说,她改日会在来永福庵给无尘诊脉,来去都走西南的侧门,开过方子,便要我在侧门外支个炉子给无尘煎药喝药,这里有两张方子,我猜白虎汤就是给姑娘你的。”
刘茵停住眼泪,不再哭了,她此刻全部精神都在分析映翠的话,她想这中间一定有远志留给她的消息:“所以,要走,便也是从西南门走,她们会在门外应我。”
“我猜,戚姑娘就是这个意思。”
“她应当还在,你去无尘门外守着,一定要等她出来,她还有事要交代你,你必须一字一句都仔仔细细地听。”
映翠忙不迭点头:“姑娘等我。”
远志拔下无尘身上最后一根针时看到了窗外翘首等待的映翠,她想她们应当是已经拆开那封信看过的。她本还要唯恐刘茵又因为什么教条的道理拒绝她们,可当她看见映翠的时候再也没有这种多余的念头了。
她只觉得,她们如今是一体的了,她们即将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不,是天塌地陷。
可是她们已经来不及在乎了。
远志努力克制住自己亢奋的心情,装作一个刻板无情的大夫。她走到窗前,嘴上对无尘说着无心的关照,目光却舍不得离开映翠。她推开门,映翠还是在一边,永福庵人迹寥寥,无人走动,没人见证这一场逃亡的预谋。
远志转过身,此时无尘已在身后,她对她说,其实是给映翠听:“后日晌午我会来,记得……还有,邪气淤积之处万不可去。”
她眼下与所有冷静得近乎无情的大夫没有两样,利落地转身要走,却抬眼,望见远处站在阳光下目送着她的刘茵。
刘茵抬起手,手里拈着一块浅色的绢帕,她奋力地挥着,绢帕在她手中像只飞舞的蝴蝶,马上就要向她飞奔而来。
远志眼眶红了,她不敢再看,却听见无尘终于合十行了礼:“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似乎是念给远志的那颗心听的。
第二十六章
永福庵佛堂念诵声声,比丘绕佛步履徐徐,刘茵的院子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响,好像世间所有声音都在她的心跳里,那心跳实在太猛烈,以至于让她一早上都没能吃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