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陈洵已落座,笔墨纸砚展开,戚思宽将所要编进歌诀的话半文半白地讲了,越讲越飞,飞到天外,攻邪阴虚,五行调理,一旦开了个口子,就不得已要顺着说出去似的,陈洵默默听,却也不用落在笔头,倒都能记得住,然后又问他这首歌诀想要谁听谁唱,图乡野趣味,还是求高阁雅致,写这歌诀是要传哪条道,说什么理。
戚思宽稍作解释,陈洵心中有数,眼珠一转,拿起面前毫锥,在砚台上蘸了两下,落在纸上。许恒端茶敲门而入,将要开口时,戚思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陈洵。
许恒探头一瞧,见陈洵果真是下笔有神,如能生风,他笃悠悠写着,行云流水,转眼间已是将纸写满半页,一手行楷颇有风范,许恒暗叹真是好字。
一会儿,歌诀已成,陈洵放下笔,诵读起来,许恒和戚思宽听了,果真好记。然而一首诵完,陈洵又重新拿了张纸。
许恒疑惑:“陈先生,觉得不妥?”
“方才那首工整却不够风趣,与前人养生长寿诀无异,既如此为何不直接照搬那些歌诀呢?”陈洵拿过镇纸,将纸面压平,提笔又写了起来。
这一次便不像上一回流利,写写停停,艾草香气隐约飘来,许恒往窗外望去,远志独自在检药场,见戚思宽这儿无事,悄悄退了出去。
陈洵思写兼顾,时不时问戚思宽些医药典籍之义,忽想起自己曾在扬州游历时,听过那儿的诙谐小调,当时便觉得很有意思,多年过去,至今记得。他将那《扯白歌》哼唱出来,唱到“鱼搬水獭羊咬虎”,戚思宽嗤地一笑,了然,原来陈洵要的是这意思。
远志、许恒听见书房里偶传来的笑声,相视疑惑,编个歌诀怎能开心成这个样子?
远志听见戚思宽笑得快接不上气,自己也被带着想笑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怎这么开心?”
许恒嘴角微扬:“或是聊得投缘吧?”
“阿爹也很少这样。我从不知道他和陈先生这样合拍,除夕的时候见他在酒肆门口酣醉,还以为他这辈子都要与阿爹水火不容。”
“好人之间哪有什么长久的仇,多也是误会,解开了或想通了,自然就好了。看来他们原就是谈得来的,只是时机晚了。”
只听院里有人道:“这老戚有什么好事,也不带上我。”
许恒、远志身体不约而同往后靠,果然看见李济摇着扇子站在廊下赏雨。
许恒玩性大法:“师叔,您不忙就帮我们一块分药吧!”
“敢差遣你师叔了!胆子大了!”
许恒赶紧将头缩了回去,和远志一起笑。
过了好一会儿,陈洵和戚思宽才从书房出来,远志和许恒手里的活也快做完。雨已经停了,地上坑坑洼洼的积满了水潭子,两个人笑逐颜开一前一后地走着,似乎还能听见戚思宽连连道谢。
远志、许恒忙放下草药上前去,就想知道那首歌诀编成什么样了。
戚思宽很是得意,脱口就念出了第一句,一句接一句,承前启后,句句顺畅,远志听着不由笑了一声。陈洵和戚思宽见真有人被逗笑,也是好一个得意。
“这歌诀好!”一曲念完,李济都赞:“比以往的童谣都好玩,快快,抄下给我,我带到金陵去。”
“诶。”戚思宽拦住李济,手往他面前一摊:“这可是陈先生写的,你要带走,可得拿酬金来。”
“这老戚,还那么小气!”
众人哈哈一笑,陈洵方说:“无妨,能让天一堂东主带走,是陈某福气,陈某写它,本就是答应戚大夫在先,不为利,李大夫别当真了。”
“他们闹着玩儿呢。”远志悄悄道。
陈洵这时候倒腼腆起来,一反先生姿态,让人看出些少年气息。转念想到要回书院,又没有再留,与戚思宽相约下次再见时好好畅聊,又匆匆离去了。许恒才感叹,没想到陈洵一个书院的先生,竟是学识庞杂变通,连医书经论和村俗小曲都知道。
“你别看他年轻,可是江州书院破格从杭州请来的呢。”戚思宽此刻兴致高,也愿多与小辈说些闲话。
“哦?”李济奇怪:“那他怎也肯放弃杭州的差事过来?”
“或许人各有志吧,这番过去,我倒是从不曾向他打听,只知道自他来,书院学生是服服帖帖。”
可不是,不是说连庄达这样的,都只认他一个?远志想。
此时李济又问:“不过这后生仪表堂堂,他家内人倒也放任他常年不归,住在书院?”
戚思宽笑道:“他还没婚配呢!”
“啊??”别说李济,就连远志和许恒都难以置信。
戚思宽见他们都以为自己在胡诌,又说:“没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