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冷笑一声:“阎王爷可不管这里是天一堂还是太医院,人命可不是翻翻嘴皮就能左右……天一堂一日未归属于太医院,便一日要守天一堂的规矩,”但他目光如炬,也看破了霍玮之意有所指,好,多说无益,他也不为难他,转头叫了别人:“穆大夫,劳烦您。”
“是。”穆良颔首答应,霍玮之又开口了。
“穆大夫,”他将手放下,向众人郑重其事,劝诫之态十分诚恳,也或许是真的替他们着想:“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些灾民已在末路,若赈灾不及时很可能变成反民,反民终会被官府镇压,不会成气候,到时我们这些收治他们的大夫便是第一个以同党之名问罪的人,届时谁会念我们仁心仁术?利弊就在眼前,各位务必要三思啊!”
席下站着的大夫面面相觑,鸦雀无声,霍玮之说的不错,方才那灾民治好了没人记他们的功,治不好,那狂徒凶神恶煞,却不会放过他们,且不论医治的结果如何,这件事都是劳而无功,若在碰上上头秋后算账,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大夫?
霍玮之见众人迟疑,乘胜追击:“各位都是有妻儿家室的人,若让我们出了事不要紧,可如此连累了他们,谁又会来替我们补偿?”
话到此处,算是将道理和隐忧都说尽了,就算是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们怎么会听不明白,只有佛祖才能说众生平等,只可惜他们是人,是人便自然有顾忌,甚至不是官不是兵,手里连一柄剑都没有,只空有一身软趴趴的血肉,到头来要杀要剐还不是任人宰割?何苦在这时候出这个头呢?
于是不少人纷纷泄了气,心思也表露无疑了,他们不想帮这个忙。
穆良左右环顾,不卑不亢,与他对峙:“生民无辜、善于用意,此乃天一堂医训,但凡这块匾挂在堂上一天,我穆良便一天不会忘医者的本分,霍大夫,你怎么做我无权干涉,若你要走,或者你们谁要走,我都管不着,但我会留下。”说罢转身,将医药柜中的诊具一一检验拿出,不再理会旁人眼光。
全程旁观的远志,此刻却是心潮汹涌澎湃,穆良平日少言寡语,但他知道他是天一堂心性最坚定的人。她恍惚间从他身上看到戚思宽的影子,她想如果阿爹在场,他也会救下那个灾民的,她一个从小听医训医道长大的人,此刻让她的骄傲的不是因为谁得技术之高,而是像穆良、李济这样临危不惧的人是她的师父。
她紧握拳头,手心出了汗,她几乎想振臂高呼,和他站在一起。
霍玮之见穆良这人说不动,愤然拂袖:“穆大夫,您别后悔。”这句话说得带点恐吓意味,远志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娘的,原来你们在这儿讲什么大道理!人都快死了你们还在这儿拖延什么!”其中一个灾民的脸色已经因为怒气变得十分难看,他等不及了冲了出来,却只听到这几个斯文人口口声声说性命不性命,却放着弥留之际的病人不管!
霍玮之却不住冷笑:“呵,看吧,他们就是这样,你觉得他们可怜,把他们当兄弟当病弱,殊不知哪怕你救了他们的人,他们也不会领你的情!”
“狗日的!你放什么屁!”那灾民已是勃然大怒,抬脚就要朝霍玮之冲过来,今日不把这小子打得满地是血,他就不姓黄!
“黄二!”最终是那个狂徒拦住了他,而后冷冷地剜了霍玮之一眼。
“你们若要吵要打就滚出天一堂,人命关天,孰轻孰重分不分得清!”众人噤声回头望去,果真看见李济傲然独立、不怒自威,一双眼睛坦然地看着他们,好像又回到天一堂最盛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往往话不多,却让他们所有人紧绷神经不敢放肆,此时他们才恍惚真切感到今非昔比,也或许李济从来都没变过。
李济本不想再说太多,霍玮之等于是与他断了义,可最后有些事,他也还是不得不说:“穆大夫,将刀针器具,还有麻沸散和绢布送到问诊室。”待穆良接过,转身离开,他才又看向各位,说了一番话:
“李某虽以商道经营天一堂,却始终以医者训诫自己,天一堂只有病患和大夫,没有别的身份,我们生而为人的确还有许多责任,上要赡养父母,下要保全妻儿,哪怕自以为面面俱到依旧忠义难全,可是归根结底,既然选择成为医者,便有不能不尽的本分,医者的职责先于为人子、为人父、为人臣,一朝行医,便一朝不能放下这份担当一分一毫,你说他不公也好,说他不仁也罢,但这就是成为医者的代价,如今别说是走投无路的灾民,就算真是罪恶滔天的犯人,我也不能不救他……今日是我李济、是天一堂与你们最后的缘分,但你我算是同僚一场,方才说的那些算是对你们的寄语,李某人还请各位走出天一堂,也要记得这份医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