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的态度并没有特别差异化,比他要请客买咖啡,那必然是所有人都有,但别人可以默认买美式或拿铁,到了陈斐这儿就得亲自走过去,额外多问几句:“要不要换燕麦奶?要不要换成低因的?你早上不是已经喝了一杯了吗,再喝一杯晚上还睡得着吗?”
陈斐忙得脚打后脑勺,随口搪塞过去,又到晚上躺在床上复盘才觉得不是滋味:这仿佛是周文远的一种策略,在不经意的细节中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铺垫,以旁观者为背书。像穿球鞋出门,鞋底防滑花纹里不慎卡了小石子,甩也甩不掉、抠也抠不出来,虽然不妨碍走路,但总归触感有异,令人不快。
这时候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盛嘉实的评价来了:“周文远是个王八蛋,平时让小朋友买咖啡都故意拖着不给钱。”
陈斐浑身悚然,胆战心惊地想:还好我是都请回去了。
不管私人关系怎么发展,她实在不喜欢自己在职场上被这样摆弄,有心要把话和周文远说清楚,于是挑了几家昂贵的餐厅发给他,对方欣然应允、毫不客气,挑了家最贵的。
“对不住,这家比较难约,我约在下个月。”
周文远靠在她工位边上,神态悠然自若:“没事,我能等。”
两个工程师从旁边走过,有人冲他吹了个口哨。陈斐低头假装没听见,晚上回家在网上搜:如何应对职场聊骚?
她真是有请人把周文远打一顿的心都有了。
人力盘点照常在暗中进行,钱方园最近神出鬼没的,总拉她开一些晚上九十点的会,两个人闷头盘点各个组的需求量和工时。一次开完会,她叫住陈斐:“你知道柳茜茜回来了吗?”
结婚五年后,柳茜茜被诊断罹患不孕症,与丈夫协议离婚。她母亲在山东,至今还不知道这消息,也不知道她胆大包天,带着三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就回国了。陈斐把她安顿在自己家里,三四十平的一居室突然塞了两个人,有点下不了脚,还是钱方园伸出援手,先把其中两个箱子运去了自己家里。
三个人收拾了一周末,躺在陈斐家喝酒。日子仿佛又回到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她们租住在廉价公寓里,每隔两周的周日是家庭饮酒日,柳茜茜喝红酒,钱方园爱喝洋酒,陈斐不怎么动真格的,偶尔喝一种超市里买来的桃子味的日本鸡尾酒,给大家助助兴。这回为了欢迎柳茜茜重返女生宿舍,她拍板,所有人统一喝老白干。
“其实也有别的办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只要愿意花钱,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柳茜茜说,“但是他和他父母无论如何都过不去这一关,这就难办了。”
钱方园问:“难办什么?”
“心理上过不去,就觉得彼此之间有亏欠。这不也是一种手心向上?”她苦笑,“我说过的吧,手心向上的日子我过够了。”
陈斐已经喝到七分醉,脑子和嘴巴都比平时慢:“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足够相信彼此、付出足够多的爱……那么是不是可以不计较得失?”
柳茜茜看着她:“小斐,这些年你怎么还倒着长了?”
没有人能不计较得失。再亲密的关系都无法避免,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公司和员工、老板和下属,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账。
陈斐总觉得自己长到这个岁数,和父母算账、和初恋男友算账、和未婚夫算账,已经算是社会上很爱算的一类人了,如今一想,好像人人都是精算师,她只是爱把账本摆上台面,真要说把明细项一一枚举都算清楚的本事,好像连上桌的资格都还没有,实在是嫩得很。
酒精作祟,脑袋晕乎乎的,怎么都转不动了。她徐徐地倒在沙发上,像倒进一片柔软的海洋里,身体不断地下沉,沉入宁静无声的海底。
这时候她突然又想起盛嘉实。
他身上有一种很天真的习性,有时令人感到哀伤,因为像花,很漂亮却不会长久。他的信念非常朴实,总希望所有人都讲道理、希望一切都是正确公正的、希望没有人受到伤害。
她碰到的所有人都有以自己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统计函数,而他的试卷是一片空白。
关于睡衣和内裤的论述除外。陈斐心想。
第18章 . 离开这里
柳茜茜好歹也有正经研究生学历,找工作不是难事,找房子安顿才是个麻烦。
七月的上海烈日当空,陈斐陪她跑了三个小区,要么是价格太贵、要么是装修太差,最后连中介都不耐烦起来:“柳姐,不是我说,七八月是租房旺季,房子就是难抢,你这个要求真的很难实现。”说着从系统里调出另一套房子展示给她看:“要不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