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李承玠最好说话的时候,孟追欢想不出李云琮能说出些什么惹恼他。
“他说,看在我是欢娘未来夫君的份上。”
“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第30章 :含笑欲说宫中事
孟追欢昨夜偶然间得知了李云琮身死的真相后,她若是个有良心的人,也该感叹一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惜她实在是一点良心也没有。
在李承玠温热的胸膛中,她竟连噩梦都没做,睡得分外香甜。今日便照旧去上值了。
待桌案上的莲花滴漏滴过十二回的时候,孟追欢与卢为光终于将此次制举的名次定出。有甲等一人,乙等三十六人,丙等九十一人,丁等二百二十三人。
白傲杀以一种空前绝后的姿态让全大梁官场的人认识了他,这个自滁州而来的籍籍无名之辈,十余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授门下省起居郎一职,自此登九重阖闾、上含元宝殿。
孟追欢在紫宸殿外看到拾阶而上的白傲杀微笑着行了个插手礼,“恭贺白三郎,一日看尽长安花,也不外乎如此。”
白傲杀也同样回了个插手礼,“若不是孟舍人抬举,某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不是?”
孟追欢意味深长地看白傲杀一眼,“我不过做些收卷阅卷的小事,三郎要记着,自己是天子门生,圣人亲点。”
“是啊,我们是同心共济的君子,又如何会做邀朋结党这样的事呢?”
孟追欢时常在想,大梁入仕文人的一生,所求不外乎是“政事堂”三字。
如今她正踩在这千载文人魂牵梦萦的楼台之中,这里有人白首拜相腰六印,有人少年得志衣轻裘。
她跟着诸位朝臣鱼贯而入。李忧民此时已然坐在了政事堂的正上方,他盘弄着手上的沉香佛珠,佛法洗刷不净这位草莽皇帝所犯下的杀孽,只是为他平添一分上位者的优雅从容。
他沉然道,“昨日我下诏行新法,各州方田均税,诸公既然封驳了,也得给朕一个解释才是。”
一鹰钩鼻、国字脸的中年官员上前而来,乃四品御史中丞程文州,也曾是郑忍耻的门下学子,对着李忧民便拜手道,“此前诸州行租庸调制,民生乐业,骤然改制,百姓无所适从。”
“可朕怎么听说,从前税制之下,家田输税尽、户户无余粮啊?”
程文州沉思片刻后,只觉此人恭敬又轻慢,“那是因为农户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缘故。”
孟追欢听了这句话,心中一股鬼火直往外冒,她掐了掐虎口,将怒火抑下。
却见白傲杀拿着纸笔从李忧民旁站出,他虽不是加了同平章事的三品宰辅,却因着起居郎需时刻记录圣人言行的缘故,侍立在侧。
他得到李忧民的首肯后,方拱手对程文州道,“下官斗胆想问一问程中丞,程中丞上一次种田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
白傲杀扫视着这座下端坐的三品公卿、朝臣宰辅,“某不似在座的诸位,生来便是在白玉为堂金作马的王侯之家,是要靠地吃饭、靠天裁衣的。”
“臣的父亲,寒来暑往、耕田伐木,累垮了身体;臣的母亲,养蚕纺纱、日以继夜,熬瞎了眼睛。才能在交上租调之税外,让一家人不必受冻馁之患。”
白傲杀的头埋得越发低了,“可乡绅强买田地,赋税却不减,天灾人祸毕至,某敢问一下程中丞,这难道是因为臣的父母好吃懒做吗?”
程文州从那把象征身份的黄花梨木胡交椅上拍案而起,指着白傲杀便道,“这里是宰辅相公的政事堂,没有你一个起居郎说话的份儿,更无人关心你那乡下的父母!”
“是朕让他说的,程文州你是对朕有什么不满?”李忧民对着程文州冷笑道。
“臣不敢,臣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此等田舍小儿的无知谬说扰乱天听!”
“田舍小儿?朕今天来这里就是说田间地头的事儿!”李忧民手中的佛珠将桌案拍得哗哗作响,“你们这群人坐在这里,天天张口闭口就是社稷百姓,有没有一个人出长安,去外城郭的庄子上,看一看真正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政事堂官员皆提步下跪,对着李忧民磕头道,“圣人息怒,圣人息怒啊。”
“今日你们便在这里跪着,等想清楚想明白了,再来紫宸殿回朕的话,你们究竟是想要一部什么样的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李忧民说罢便带着起居郎白傲杀拂袖而去。
政事堂中朱紫华服、高官显爵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天子雷霆之威,无不让公卿胆寒。
不过半刻钟,便已然有年老体虚的大臣支撑不住,踉跄得往旁边倒去,小内侍连忙扶政事堂诸公起身,又唤他们去廊下用午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