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计,哪里有美人?”宇文飞熊插嘴道,“伊州城中还有谁会比我阿姐还美?”
李承玠不理会他舅舅的疑问,亲了亲孟追欢的额角,他挑了挑眉道,“那你就帮我再烧一次纸吧。”
李承玠带着明光军往沙州方向秘密潜行,伊州城转眼已然全城素缟,伊州将士全员戴孝。
孟追欢此下唯有一件事最为重要——教宇文飞熊、宇文飞燕两兄妹哭丧。
“哭丧讲究的是面容哀切,神色悲伤,不仅仅是垂泪,更重要的是要让感受到你发自内心的惋惜和不舍。”孟追欢替这两兄妹示范了一遍,却见这两人脸颊耷拉,嚎了三声,仍旧未哭出声来。
宇文飞燕撇了撇嘴,“我哭不出来。”
孟追欢指了指那白色的绢子,“我已经放了葱姜水在绢帕上,你闻闻还是哭不出来吗?”
宇文飞燕打了喷嚏,拧了拧眉,“还是哭不出来。”
宇文飞熊拍了拍宇文飞燕的背,“阿姐,你想象一下,假如说阿玠真的去了呢?”
“呸呸呸,不许咒我儿子。”宇文飞燕往宇文飞熊的嘴巴上扇了两巴掌。
孟追欢又往宇文飞燕的绢帕上多抹了好些葱姜水,“那若是圣人他——驾崩了呢?”
“那我阿姐笑还来不及。”
宇文飞燕先是扑哧一笑,俄而又皱起了眉头,紧紧盯着眼前烧纸的火盆,她轻轻一叹,眼角滑过两滴泪珠,“那我们的恩怨,可惜这辈子都不能两销了。”
宇文飞燕在哭丧这件事上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孟追欢只好让她日日躺在床上,装作悲痛至染疾的模样,又与宇文飞熊在外应付着。
这么过了一月,周清烈已然将扎那处死在漠北,又替突厥人收编了他的部下,李承珩也依照约定,与宝音图签订好突厥与大梁的二十年永不互犯协定,他们便要往伊州方向班师回朝了。
孟追欢与宇文飞熊已然为李承玠立好了衣冠冢待故人归来,坟冢前草色荒芜,悲风瑟瑟,惨淡的愁云遮天蔽日、凄切的哭声在邙山间徘徊。不知其中内情的工匠将坟冢修造成焉支山的模样,以此祭奠这位战绩斐然的将军。
孟追欢重新穿回了斩衰麻衣,又在坟前洒过一盏新丰酒。
她身前的火盆中骤然多了一叠纸钱,李承珩此时此刻,眼中满是长久行军的血丝,胡须许久未刮,一身麻衣乱糟糟地披在身上,他一只手搭在孟追欢的肩膀上,“欢娘,我回来了。”
孟追欢不说话,仍旧兀自打理着那纸钱,一叠一叠下去,火又烧得更旺了些。
李承珩也再无言语,他蹲在她身边,终是滴滴泪花打在了衣襟之上。
她对亲属的悲伤在一场场丧仪中变得越发迟钝,可是这一刻,孟追欢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轻颤的肩头、他涕泣的呼吸。甚至在一瞬间,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
孟追欢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净,演了这么久,她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疲态来,她瞥了李承珩一眼,转身欲走“你们两兄弟想必有话要说,我先走了。”
李承珩轻叹一口气,“我和他早已无话可说。”
李承珩拖着沉重的步子随孟追欢回到伊州城中,他面如枯槁,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他本以为,他俩的兄弟之情、同袍之谊早已消弭在朝堂的朋党纷争、夺嫡的波诡云谲之中。
至亲至疏,原是天家兄弟;至情至远,原在庙堂之高。
他麾下万人,校尉二十,竟找不到一人同饮,他端起那壶新丰酒,走入了孟追欢的房间。
李承珩将孟追欢桌案上的茶水倒掉,温酒入茶壶,泛起层层碧波,举酒销愁愁几斗。
孟追欢不自禁摸了摸身上被捂得温热的软甲,她将茶盏递过去,“怎么,用茶壶装酒便不会醉了?”
“自欺欺人而已,”李承珩替她将茶盏斟满,与她遥遥一碰杯,“还未贺过你新寡。”
孟追欢哼了一声,“那今日楚王可要和我多喝两杯。”
李承珩抬眼望她,“你们从前是不是,时常在学堂中欺负阿玠?”
“怎么,过去十几年不管,现在来找我们算账了,”孟追欢笑了笑,“李云琮和李云珈都陪葬在高祖的皇陵,要想报仇,你自己可以半夜掘他们的坟。”
“我说你们欺负的好,他这么讨厌,换我来了,我也想欺负他,”李承珩往自己的喉咙中长灌一口酒,“他见我第一面就管我叫哥哥,明明我的阿娘才死,他的阿娘就要来取代我的阿娘了。”
“你应该知道,你的阿娘郁郁而终和皇后娘娘无关,是圣人的薄情寡义杀了她。”
“我知道,”酒意朦胧间,李承珩点了点头,“正因为我知道,可我又不能责怪我的阿爷,所以我更加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