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析蓉送安蕾至里院大门外,依依不舍说:“姐姐,遇见你真好。可惜明天我要离开青岛了。”
安蕾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思忖半晌,她丢下最后一句嘱咐:“对于丁小与这类人而言,不确定性即代表着疗愈性。自信,刺激,迷茫,孤独,一个都不能少。你若想对未来有所斩获,一定要懂得分寸,知道么?”
两人拥抱而别,互道珍重。
和葛析蓉作别后,安蕾一个人走在高低起伏的街巷上,感受着初春夜晚的凛凛寒意。她随意哼唱着申川所作的那首《劳拉》的主歌旋律,任凭回忆在脑海中汹涌。街道两侧是一座座青岛里院,而她此刻的心情就像这些沉睡而去的古老建筑,无法与别人分享。
在拐出小巷第一个街口时,安蕾听到路边响起汽车鸣笛声。循声而去,看见丁小与在车里朝自己招手。
安蕾缓步走过去,调侃说:“占用你家阿蓉一晚,还挺不好意思。”
丁小与走下车,咧嘴笑着:“走这么早?”
安蕾说:“不早了,明早要上班。”
丁小与说:“看你表情,似乎还有话说。”
“好好待人家。”安蕾本觉得这句话没意义,前思后想,还是说出了口。
丁小与深沉一笑,说:“放心,我亏待不了她。”
安蕾脑海中闪过一道光,问:“对了,你有没有听申川提过《劳拉》这首歌?”
“从没听过。”丁小与顿了下,接着说:“如果他回南京,我会通知你。”
“我知道了。”安蕾戴上卫衣帽,略微缩了下身子,说:“再见,楚人乐手。”
丁小与深吸一口气,告别道:“再见,摇滚少女。”
次日晚。安蕾到店时,看见老尹坐在吧台前喝咖啡。
安蕾和他打招呼说:“真是稀奇,你居然坐在这里。”
老尹回头瞄了落地钟前的座位一眼,笑说:“等着安老板给调一杯长岛冰茶。”
站在吧台里的唐果开玩笑道:“是我做的不合口味?”
老尹解释说:“唐老板做的很对口味,所以想换着试试。”
安蕾也跟了句:“听上去不像是夸我。”
唐果注视着老尹,打趣说:“换口味这事,不太像你的作风。”
老尹笑而不语。
安蕾取出长岛冰茶所需的柠檬片、冰块和各类基酒,一并倒入雪克壶中,匀力摇动。她将雪克壶放定,取下盖嘴,对老尹说:“比起调酒,我更喜欢做咖啡。”
老尹问:“为什么?”
“做咖啡时,握奶缸的手是暖的。做调酒时,握雪克壶的手是冰的。”安蕾将雪克壶放在老尹面前,如此说道。
老尹张开手掌握壶,过几秒才拿来,点头说:“是很凉,就像我老家的雪。不过这人间冷暖,大致是要轮着尝。”
安蕾取回雪克壶,将壶中酒浆倒入酒杯,再注了些可口可乐,一杯长岛冰茶完成。她将做好的调酒端到他面前,说:“差点忘了,你是哈尔滨人。”
老尹说:“青岛住着太舒服了。游子迟早要回家。”
安蕾早有预感,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老尹轻声淡语道:“明天。”
安蕾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与他碰杯说:“可能有些冒昧,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老尹说:“我大致知道,安老板想问什么。”
安蕾沉默。
老尹喝了口酒,眼神低垂,缓了会儿说:“我家不远处有座公园,公园外围有一片白桦林。到了冬天,所有白桦树干秃秃的,埋在厚厚的雪里面,特别是最靠前的一排树,总是要被拦腰砍断。每当我站在林前雪地,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林,仍望不穿树林背后的公园。”
安蕾不说话,不拘小节,与他碰杯对饮。
老尹似乎被辛辣的酒割到了嗓子,捂嘴咳了两声。他兜回情绪,继续说:“我曾想,或许我走进树林之中,变成同样的白桦树,就能在间间隙隙的树影里看到前后左右的风景。可每当拔脚离开雪地,被漩涡式的地表盘吸时,我还是停在了第一排树的位置。我总觉得,反正风景都在脚下,不如变得更笨一些。”
安蕾轻饮一口酒,等他继续讲。
老尹又酝酿了会儿,依旧面无表情地说:“别人可能觉得我孤直,其实我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例如我拿现金付账,往往期待别人说,‘你也用现金付账’,可听到的都是‘你怎么用现金付账’这个答案。或许我的内心太老了,渐渐习惯‘老尹’这个名字。”
世界浮光掠影,光怪陆离,尚有一群人凝心朝仰,自岿然不动。有些事物的消逝仅是时间问题。但趁着还有记忆,为何不继续做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