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张张合合,最终什么也没说。
房顶修好没过几天,当地下了场大雨。
丁思渺来这儿有一阵子了,从刚开始对雨天的满腹牢骚到如今平淡处之,她适应的倒挺快,不过像今晚这么大的雨,还是生平头回遇到。
她是被雨声吵醒的。
密集的、铺天盖地的雨点砸向地面的声音,起初是在窗外隔着玻璃独奏,没能直达睡眠中人的耳畔,紧接着穿过墙壁,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一个不断缩小、步步紧逼的包围圈,又好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茧。
丁思渺睡得不太好,隐隐感觉周围很闹腾,她眉头微皱,翻了个身。
忽然,一声清脆的玻璃炸裂声冲进了她耳朵里,准确地刺中了某根神经,丁思渺瞬间睁开了眼,睡意全无。
她按亮手机屏幕,嘟囔了一声:“4点15。”接着解锁,下拉消息框里跳出来三四条暴雨预警。
丁思渺裹着被子坐起来,仅凭听觉,她也能分辨出外边的阵势,并不由得陷入了一种夸张的想象里:地面是一张巨大的牛皮鼓面,此刻鼓点激烈昂扬,而她是鼓面上的一粒粉笔灰。
房间一共只有一处窗子,丁思渺打开灯检查了一下,玻璃都完好无损,难道是幻觉,还是说,破的是别人宿舍的窗户。
正想着,支教团的微信群里有人问了一句:“刚才有人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吗?”
很快便有人回复,原来自己并非唯一一个被大雨吵醒的人。
群里的消息接二连三,几乎所有人都醒了,有人表示自己房间的窗子破了,正呼呼灌着冷风和雨水,避无可避,林小鑫主动邀请那位倒霉蛋去自己宿舍挤挤。还有人拍了照片,墙角滴水,自己在底下放了个盆,配文是外边哗啦哗啦,里边嘀嗒嘀嗒。
丁思渺随便披了件外套,起身检查宿舍环境,在居住条件的脆弱问题上,她比其他人意识到的要深刻,不至于那么措手不及。
天花板目前还没有渗水的迹象,段执虽然看着不像行家,干起活儿来还是靠谱。
丁思渺自己拉过椅子,站上去伸手摸了摸,干的。
这比自己想象中的工程质量要高啊,她禁不住窃喜了下,从椅子上下来,打算拿起手机告诉段执这个好消息。
但拿起手机她才发现,刚才响个不停的群聊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林小鑫的问句——“还有谁窗户破了吗?”
丁思渺看了眼右上角的信号格,果然,没信号了。
段执正给老杜编辑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信号突然断了。
他叹了口气,把输入框里的文字从右到左全删了。放下手机,周围的雨声越来轰鸣。
这雨来得太突然了,他昨天上山时,意外发现了一条兽道,为此给相机换了个位置,耽误了些时间,下午6点左右,正要下山,雨已经大起来了。
林间小路在暴雨中犹如野生河道,谁也拿不准会在哪一秒暴涨,为了安全起见,段执没下山,而是留在了山上的临时基地里。
这地方是个废弃的气象监测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年代久远,设施老旧,除了上山的村民偶尔会在这里堆积些玉米棒子和用坏的铁掀镰刀,基本没人来。
段执从前来过几回,他那时候刚来云出镇,表面上大度接纳新生活,内心却时不时涌起一股难解的愤懑,实在想不通的时候,他就自己留在山上看星星。
康德说,世上唯有两件事能使我们的心灵感到震撼,一是头顶的星空,二是心中的道德律令。
段执与银河流转相伴的夜里,的确想开了不少,想开之后,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深山老林,野兽出没,他没被当夜宵嚼了也是命大。
昨天他情急之下又回到这个地方,随手翻了翻,居然还找到了自己原来扔在这儿的露营装备。
别的不说,有个睡袋实在是太重要了。
段执顾不得衣服上的泥点,打算先在睡袋里凑合一晚,明天天亮了再下山。
可睡着睡着不太对静,地面似乎传来某种异样的震动,好像匍匐的山脉抖了抖身上的蚂蚁,那动静原始而震撼。
段执一下就惊醒了,从睡袋里钻出来,打着手电筒去窗户附近探查。
这一看,把他冷汗都吓了出来,窗外有滚滚泥浆冲刷而过,高度已经快逼近窗棂,而暴雨还在加码。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山洪。
至于有多大,会造成什么的后果,段执毫不知情,也无法预料。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座废弃的气象监测站,已经成为漫山遍野里一座悬浮的孤岛,随时有倾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