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的伴侣和他识于微末,携手并进二十年,眼瞅要评上教授,公示期被人举报拉下了马,而当初的同僚冯辉从此起势,平步青云。张老师为妻子讨了多年公道,最终落得一个靠边站的结果,妻子也刚过50岁就离开人世。
挣扎不得,反抗不得,张老师原本以为自己要把这些私怨带进棺材里去,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冯辉、樊江还有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在短短两年之内因为学术不端、贪污腐败等罪名被一把撸尽。
张老师身在局外,看得清风起云涌,很清楚光靠学生举报和常规巡查,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背后肯定另有推手。
他在段执面前几番试探,段执也没藏着掖着,明说自己就是要以眼还眼,让这些人尝尝被权力倾轧的滋味。
有人撑腰,张老师痛快得很,却也为段执担心——他借家人的势,日后免不了被家人控制,没想到这些事一结束,段执立马就提出了放弃继承权,倒是个极清醒的人。
说完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张老师转过轮椅,叹道:“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这份机缘如果来得早些,你们妈妈不至于走那么着急。”
丁思渺扣上安全带,拉下挡光板,今天是她假期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段执就要载着她去谈合同。
“什么合同?”丁思渺对他完全信任,上了车才想起来问目的地。
“张老师的房屋买卖合同。”段执戴上墨镜,才6月初,上午的阳光便有些刺眼了。
“张老师……”丁思渺在脑海中把姓张的全过了一遍,最后想起来:“你说咱们房东?”
“对。”段执嘴角勾起来,笑道:“你别紧张,带你就是去杀价的,你紧张还怎么杀价?”
丁思渺对房市的行情不怎么了解,但是常识也足够她判断出现在买房不太划算,况且那至少是三五百万的交易,就这么直接敲定未免太草率了些。
段执八成在蒙她玩儿。
但万一是来真的——丁思渺躺在椅背上想,那她也只好认了,谁让段执对这房子情有独钟。
到了张老师家门口,段执拉着丁思渺敲门,来开门的是他小孙女,小孩长得快,几年不见,个头蹿了一大截,记性倒不错,没把丁思渺忘了,见她开口就喊姐姐。
丁思渺喜笑颜开,正要弯腰打招呼,小姑娘把门全拉开了,丁思渺这才发现里面一屋子人,好家伙,简直没地儿落脚,三司会审都比不上这个阵仗大。
要不是段执握着她手,她大概要脚底抹油开溜。
“这么热闹!”段执拉着她走进去。
丁思渺对于太吵闹的场合依旧保持回避态度,但她生来不是个会怯场的人,进了门便自然起来。
大家围坐在客厅,丁思渺一边玩手上的茶杯一边听段执和张老师寒暄,很快进入正题,张老师掏出自己的合同请段执过目,段执认真翻了一遍,放回茶几上,告诉张老师自己要在合同的价格上再要一个折扣。
“你想我卖多少?”
“一百五十万。”段执平静地回答。
众人哗然,这房子即便拿去法拍,也远远不止这个价,他怎么敢要这么低的!
丁思渺也愣了,眼神往段执那边一瞥,似乎在说这种挨打的事儿我可不干。
“一百五……”张老师咳了两声,“交易你得考虑物品的市场价值。”
“您要真是想拿这房子换笔养老院的钱,一百五刚好,您想去那地方我都打听过了,住最好的单间,享受最好的服务,正好是这个价。”
张老师还在咳嗽,段执一拍丁思渺的后背,丁思渺腾地坐直了,开口流利道:“小段说的有道理,我们俩一个刚工作没几年,一个还没正经工作,都没什么钱,按职业前途看,以后也赚不了什么大钱,您要是只为自己功德考虑,不如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百五我们还得打欠条,不如一百二十八,我们今天就签了!”
她算是看懂了,段执压根儿不是诚心想买,她倒也乐得配合表演。
俩人从张老师家里被恭恭敬敬地送出来,电梯门刚合上,丁思渺便问:“张老师心里装着孩子,干嘛非得嘴硬呢?”
段执捏捏她的手掌:“人老了,脾气会越过越像小孩。”
“他儿子女儿不够关心他,所以他赌气要贱卖房子?”丁思渺不等段执说话,便自问自答道:“老年人博关注的手段真是精彩,就是不知道他的孩子以后会不会多照顾他些。”
“亲情是很难讲的。”
晚上在食堂吃过晚饭,段执陪着丁思渺在校园里散步消食,聊天的话题仍旧没绕开老张那一大家子。
丁思渺回家后查了相似房源的挂牌价,发现张老师在合同上的标价已经是市场价的八折,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优惠。她追问段执:“这房子又不是只能卖给你,他干嘛对你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