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执的心猛地揪紧了,不安地问:“您指处理什么?”
冯校长今天来这顿饭就是为表功的,自然不介意把他插手的全部细节都倒出来细讲。
从他是如何远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帮助佳园走进境安高中,讲到他阻止了樊江和蒋清风把丁思渺留在云出镇的想法,再讲到他暗中推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不满14岁的小小证人,最后以他给丁思渺的毕业关卡松绑为结束。
层层递进,高潮迭起,讲完最后一句时,冯辉都认为自己值得一个满堂彩。
可提问者本人——段执没说话,反而以一种异样的眼光静静注视着他,因此包间的氛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时不时瞄两眼段执,足足安静了两分钟,段执才在一片冰冷中开口,嗓子仿佛充了血,声音低哑,苦笑道:“您早怎么不告诉我呢?”
既然早就决定插手,既然早就已经插手,为什么直到现在一切快成定局,才跳出来告诉戏中人,其实你只是配角,你以为倾尽全力的复仇,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过家家般的儿戏,即便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改变故事的任何一处走向。
段执作为旁观者都不能接受,更别提丁思渺了。
她这大半年来,为此殚精竭虑,疲于奔命,有好长一段时间,段执目睹着她以燃烧生命的态度工作,别无所求,支撑她的仅仅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而已。
也许别人会很乐意乃至庆幸自己始终有人托举,但丁思渺,段执太清楚了,她根本不屑于接受别人的一点帮助,任何一点不经允许的插手都可能被她划入“冒犯”的范围,更别提这种程度的隐瞒。
冯辉口口声声说自己插手与段执无关,可丁思渺被迫休学、离校支教的事情早在去年就闹得全校皆知,他当时毫不知情吗?
恐怕他早就知情,只是并没有对此上心,毕竟就像段部长说的,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让年轻人长点儿教训是应当应份的,他真正开始关注丁思渺,一定是在刘胥那封帖子之后。
网络流言是删不尽的,刘胥那篇帖子与《新新青年》结合在一起,发挥了惊人的长尾效应,直到段执勒令刘胥删帖后的两三个月,段执都还能时不时收到老同学发来的链接,问:这个人真是你?
对于冯辉而言,身处校长之位,捞丁思渺一把,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都称不上举手之劳,但捞段部长儿子的女朋友,这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倘若在正确的时机、正确的场合讲出来,那便是雪中送炭的人情。
一本万利的买卖,段执定定地看着冯辉,已经懒得再去猜他要换取的利益究竟是什么,他心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政治、职场、父母、家庭、欺骗和虚伪,每一次泡沫破裂,都让他目光越跨越远。
而在他视线的尽头,只剩下丁思渺的一双眼睛。
那是半年前的春节,西南边陲还被皑皑白雪覆盖,丁思渺窝在单人沙发里,把他当被子盖,小别之后再聚,耳鬓厮磨之际,她意气风发地对段执说“我什么都不怕”。
“段执!”段部长语气略微严肃了一些,提醒他注意分寸,“冯校长又不是你的下级,丁思渺是他的学生,即便这事和你有关系,也没有和你汇报的必要吧?”
“你又明白什么?”段执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转过脸,看着段部长问。
段部长霎时立眉嗔目道:“你怎么说话呢!”
“好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叶蓁啪一声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段部长,目光锐利如刀:“段鸿,这里是我妈的寿宴,不是你耍部长威风的地方!”
冯辉完全没料到局面会失控至此,他本意是和和美美赚段部长一个人情,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把人家岳母的寿宴搞砸了。
想来想去,问题恐怕还出现在段执这个“题眼”身上。
这顿饭吃到后半场十分沉闷,宾客们纷纷称事早退,主人没了兴致,也只好草草收场,冯辉在大厅出口拦住了段执。
“小段!”
段执回过身,见冯辉挺着微凸的啤酒肚走上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什么事?”
“实在对不住,我看段部长和叶教授情绪不太好,没好意思拦他们,麻烦你代我致歉,下次有机会我再回请。”
“冯校长。”段执垂眼想了想,复又掀起眼皮看着他,轻声说:“您最该致歉的是我外婆,这是她的生日宴会。”
冯辉马屁拍到马腿上,心里烦透了这一家子,面上还要装作哑口无言。
段执:“不过没关系,这种事在我们家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第一回 ,老太太记性不好,很擅长忘记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