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有了困意,他把她送回家,已是下午四点。保姆琴姐铺好洗干净的床单,伺候黄老太睡去。
琴姐走出房间,之辉小声说:"睡着了吗?",边说边低头从腰间拉出BB 机。
琴姐点点头,正想问之辉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只见他脸色尤为难看,手抖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大过年的,最怕听到不吉利的事。
她从来没见过辉仔这般六神无主的样子,仿佛精神气一下子被人隔空抽走,抬起空洞的眼神,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辉仔,别吓琴姐啊。怎么了?"琴姐的心跟着他悬在半空。
之辉忽然想了什么,越过餐桌,快速拿起搁置在厨房木柜上的电话筒,拨数字圆盘的手一片冰凉,心烦意乱,不小心拨错了数字,挂断听筒又重新再拨,拨了三次才拨通船头办公室电话。
"你带爱君上火车了?"
船头莫名其妙,说:"没有啊。"
"她是怎么买到火车票?"
"不可能吧。除非买黄牛票。爱君不是肯出黄牛票的人吧",船头抓到了重点,问:"怎么?她和陆思成走了?"
之辉盯着BB 机屏幕,沉默着反复看那行字,[外出几天。到了地方告诉你]
船头没有听到下文,着急问:"说话呀。她说她和陆思成回家了?陆思成那个混蛋,他敢乱来,我弄死他。之辉,你别急别急。"
但除了隔靴瘙痒的"别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辉说一声没事,就把电话挂了。
琴姐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凄然笑道:"没事,琴姐。我今晚不留下来吃饭。我买了一些熟食在厨房,婆婆醒后你帮忙热热。我明天早上再过来,带婆婆最爱吃的......"
说着说着,手扶在额头上,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
琴姐说:"爱吃的年糕?她大年初一一定要炒着吃年糕。你今天累一天,先回去休息吧",她认为可能是辉仔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好,麻烦琴姐了。"他上下摸摸衣服,找到钱包,从里面拿出两百元,塞到琴姐手中,"没有准备红包。利利是是,一年红过一年。"
琴姐开心得合不拢嘴,说了好多恭喜发财的吉利话。
这屋里总算有点喜庆之意。之辉想。
临走前,他给爱君留了言,[注意安全,到了报平安]。
黄碧云让之辉回家吃团圆饭,他说陪了婆婆一天,太累,不过去。
浑浑噩噩回到家,他索性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一只手盖着双眼,遮住照进屋子的日落余晖。随着余晖消散,凉凉的,涩涩的,浅浅的眼泪浸泡手臂。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多久,被电话吵醒,一睁眼,日落余晖变淌淌如河流的月光。
他脚撑在地板上,伸过手接话筒。
"喂"
"喂?之辉?你没出去吃年夜饭哦。"
罗爱君的声音空灵,优美,清扬,胜却人间无数。
他跌坐起来,滑到地板上,紧紧握住话筒,生怕话筒没握牢,就失去她的联系,"你在哪里?火车上为什么会有电话?"
"火车?我没有上火车呀。"
他顿滞。
"那你究竟在哪里?"
她说她一个人坐长途大客车到贵香的老家玩。
贵香的堂兄在当地的招待所当前台登记员,天亮时贵香和堂兄打过招呼后,爱君便收拾几件衣服直奔客运站,买的是拉客仔兜售的票。
之辉一听,生气说道:"拉客仔的车你也敢坐。把你拉去荒郊野岭卖了怎么办。罗爱君,你是脑大过人,还是胆大过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吓我半死,以为你离家出走。"
"你是怕我跟陆思成私奔了么?我要是真私奔,你要怎么对付我?"她在电话那头揶揄。
"不好笑,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哦。
两人在电话两头都不说话。
爱君笑嘻嘻打破沉默说:"对了,情人节快乐。"
1991年的除夕和情人节是同一天。
之辉重重叹口气,心早已软下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出行呢?我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吗?你知不知道,今天看到你的留言,我有多难过?情人节一点都不快乐。"
她哑口,不知道说什么。是从她听到黄碧云的辱骂说起,还是从沈静芸有意的关心说起,是从她对同居关系备感压力说起,还是从对未来看不到希望说起,是从她本就是凉薄性格说起,还是从她渴望摆脱束缚说起。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说有人在排队打电话,先挂了。
电话很快挂掉。
之辉还坐地上,心境却翻天覆地改变。得知她没有和陆思成跑回家的喜悦大大超过计较她没有和他商量跑出去玩的失落。
家里没有开灯,外面噼啪鞭炮声,烟花声趁得黑漆漆的客厅格外冷清寂寞,让他徒增浓得化不开的想念。这样的夜晚,本该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