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那边闷头干活,并非单独一个人,筒子楼里还有一户曾姓人家也是靠卖艇仔粥为生。他家女儿曾一兰比爱君大一岁。
两人每日并排坐在一起,黑色橡胶鞋,红色橡胶手套,有来筒子楼寻亲访友的陌生人直夸是哪家修到的福气,生得一对龙凤胎,长得俊还会帮家里干活。
那时候居住卫生条件不好,女生头发长的,容易长虱子。邓玉婵为省事,把爱君的头发剪成短平头,10岁的爱君还没有发育,活脱脱小男生模样。曾一兰留两条小辫,小尖脸,脸色腊黄,大眼睛。
“一兰,你又长虱子了。”一只小虱子从她的头发钻出来。
一兰忍半天不敢挠头发就是怕被爱君看见。头发长虱子容易没朋友,大家躲着你跑,都害怕被传染,“嗯”,点点头,终于可以使劲抓头发,顾不得手套上的水带腥臭味。
“你去拿你的篦子梳,我一会帮你抓。”她把一桶浑水往地上干净,快速压抽水泵哗啦啦洗第二轮。
正午,阳光正烈,楼下没什么人。爱君先细细梳几遍一兰的头发,把那半灰半透明的虫卵从梳子夹缝和头发丝揪出来,放在拇指指盖上,啪一声压死。白色的尸体落在两人的膝盖和裤腿上。
“哦吼,一兰长虱子,大家快来看啊。”
爱聚众爱看热闹的船头大吼,后面跟几个年龄相仿的小男生。12岁的李之辉慢吞吞走在最后,空的沙示汽水瓶捏在两指间上下甩。
一兰被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爱君皱皱眉,也跟着起来,抖抖裤子跺跺脚。
“一兰不洗澡。”
“一兰不洗头。"
“一兰生虱子。”
“一兰臭哄哄。”
男孩子们竟围绕她们拍掌,接龙编曲调戏。
泪水涌上一兰的眼睛,她又恼又羞,深吸一口气,豆大眼泪顺势流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男孩子起初一愣,接着喊得更欢。船头疯起来,连他爸和他哥合起来都压不住,此时作为带头人,他挥动手中皱巴巴的红领巾,激动狂跑。
爱君心有不悦,冷眼看他们发疯,她一贯不想搭理这群智障。
没跑多久,“哐”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踢到一个铁桶,随着铁桶倒地,小小的黄沙蚬铺满一地,大家又定在原地发愣。
她心里的火被瞬间点燃,弯腰抓起一把蚬,趁船头还没有反应过来,使劲狠狠往他脸上砸过去。船头只觉是一颗颗黄沙蚬像是陨石带着一阵腥臭风迎面袭来,眼睑鼻梁嘴唇被砸得生疼。
这一砸,风云变色。
船头心里的火也被点燃,不仅因为疼,也因为爱君让他在小兄弟们面前丢脸,尤其是在副船长李之辉面前,这下他肯定有借口夺取正船长之位。呸,他狠狠往地上吐口水,握紧拳头。
一兰拉起衣袖抹抹眼睛,顾不上鼻涕还在流,心揪成一团,生怕船头冲过来。
李之辉第一次发现,平时在水井边埋首洗洗刷刷的罗家“哑巴”居然是个狠角色,手起手落,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炸完马蜂窝后,微抬下巴,挑衅看向船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似笑非笑,一股风吹来,短发像草原上长势正劲的野草,整个人……闪闪发光。
打斗一触即发。
“喂,一群男孩子欺负两个女孩子,丢不丢脸?”
一把沉稳的声音从楼道那边传来,众人意外寻声音看过去。
是李之辉堂姐李亦芳的男朋友陈志云,一身公安制服,小孩子又怕又敬,除了李之辉。
“李之辉,回家,在外面起什么哄?”,他沉下脸,低声吼一句。
不要说陈志云只是他堂姐的男朋友,就算是他亲姐的男朋友也收服不了李之辉,“你还不是我家的人,我凭什么听你。”骄傲的小男生挺直一身反骨。
“你不用听我,我就站在这里看你们到底能干嘛?”,志云气定神闲踱步,站住爱君身后。
一兰顺手用手背拭去鼻涕,睫毛上还沾一点泪水,眨眨巴巴注视战场的局面。
陈志云突然出现,船头这条船早已熄火,如今又看到他像门神站爱君身后,哪还敢惹佛,知趣摸摸扁平脑勺,看向李之辉。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小李子的眼色行事。
之辉原本没想怎么着,随船头起哄取笑一兰也是一时无聊,至于后面的剧情,已经脱离掌控,尤其被罗爱君在心湖溅起一股水花,让他觉得刚才的举动实在幼稚丢人。
他哼一声,朝同伴们比个约定的撤退手势。
还没走几步,陈志云在背后斥责,“回来,你们把人家的东西踢倒,不需要捡起来吗?小学老师没教你们要知错能改吗?”
一伙小男生又悻悻掉头,围在铁桶边捡黄沙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