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舍得吗?”爱君笑她。
“有什么不舍得?我现在都舍得丢给你妈带。”
定军看看后视镜,在镜子中和贵香对看一眼,轻轻咳几声,“至于之辉,我现在每天见他,很熟,你想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车子里一片寂然,只有聪聪举着冲锋枪哒哒哒的叫嚷。
爱君用手捋了捋头发,又开始摩挲手肘。
贵香打圆场,“你要说就说,卖什么关子。都是街坊邻居,迟早会碰面。”
“之辉呢,厉害啦,白马服装城,五间店铺,三间自己做生意,两间出租。不知道有多少套住宅房。他最大的娱乐爱好就是看楼盘,买房,黄金单身汉。没老婆管,多好。去年准备结婚的,一个姓沈的靓女,很时髦,做广告的,经常到他的店铺,他妈妈很喜欢,结婚请帖都发出去了,在花园酒店请客。后来突然取消,他妈妈气得就差宣布脱离母子关系。”
“是嘛,这么戏剧。“爱君目无表情。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细妹啊,你知吗?“定军看看后视镜。
爱君从后视镜和他对视,“我怎么知道?我连去哪里租房住都不知道。先顾好自己再说。“
她说的是实话。从前在家的时候,她住客厅,虽然住的时间不长,勉强算得上一个去处。离家三年,家里多了一个小朋友,东西更多,想来客厅堆满杂物,哪还有她的空间。再说,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不可能再和家人挤在客厅。
回到家,邓玉婵在家做好了饭。她头发已经全白,脸上老人斑点点,身材比从前圆滚,能吃就是福是她的口头禅。
罗振伟的背驮了,干瘦的手指像爪子,坐在客厅抽水烟,边抽边咳嗽,看见爱君的瞬间,眼里有不容错认的喜悦。
“爸,妈。“爱君眼睛被一层水雾遮盖。
“哎,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罗振伟翻来覆去说这句。
邓玉婵走上前,拍拍爱君的手,没说话,转过身用手背擦擦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爱君忽然觉得邓玉婵只比她的手肘处略高一点,她看她需要微微低头。小时候邓玉婵打她时,她觉得那是一座山,一个巨人。
时间冲淡回忆,连回忆也变得不可靠。
“奶奶,”聪聪跳到邓玉婵跟前,“你看,新的,新的。”
“姑姑给你买新的冲锋枪啊?真棒。一会你把你的大鸡腿给姑姑吃。”邓玉婵说。
爱君吃一惊,这和变了个人没区别。
“罗!爱!君!”
门外夸张的大喊大叫,爱君的耳膜隐隐作疼。
张嘉仪发福了,胖出双下巴,从前黑不溜秋的皮肤倒白皙不少,虽已为人母,举手投足间还带少女时的活泼。她抱着爱君,爱君也抱着她,两人原地转圈跳跃,聪聪在一边跟着拍手起哄。
她们停下来,嘉仪向后退一步,说:“你一点也没变,不,变漂亮了。啧啧,美国的可乐炸鸡没把你吃肥,真可恶。”
“哈哈,我在美国就是个打工仔,受苦受难,胖不起来,哪像你,老板娘,动动手指头就有人端茶递水。”
嘉仪突然凑近前,说:“你眼睛怎么还是黑色,为什么不像洋人那样变绿变蓝?亏我和我女儿说有个蓝眼睛阿姨要回来看你。”
“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是绝对真理。“爱君语穷。
“哎呀,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不敢相信。妈呀,我以为没个十年八年你回不来。广州失踪人口终于回来。广州也有麦当劳了,要不要我请你去回味美国。”
“不用,谢谢。”爱君翻白眼,“你女儿呢?”
“我妈带去我外婆家了。今晚你别吃太饱,留点胃口给我和船头,我们请你吃饭。绝对不是麦当劳。今晚我不用看小孩,我们不醉不归。”
“好呀,让我看看任总是不是谢顶了,油光满面了。”
晚上,大家敬爱的任总,船头左手一只大哥大,右手一只黑色手提包,顶着小肚子,走进餐厅包厢,没有谢顶,发量还可以示人,一时半会还谢不了。
“罗爱君!罗爱君,罗爱君。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他上下打量爱君,眼睛发光。
爱君扑哧一声笑:“任总,你和你家夫人真是一家子,说话都是一样。”
“什么任总陈总张总李总?都是虚头虚脑的恭维。还是叫我船头。来,我们一边点菜一边聊华盛顿那些秘史。“他把菜单交给嘉仪,”夫人,你点吧。“
“对了,爱君。”他给爱君倒茶,一脸严肃。
“怎么样?有何高见,请说。”爱君手撑在餐桌上,努力忍笑适应眼前的中年船头。
“美国现在的总统叫什么名字?别笑我。认真点。我要和江湖老契吹吹,我船头是有归国华侨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