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一提起这家超市就叫华人超市,可能老板和老板娘是从香港来,可能有少量台湾零食,可是明明就是一家普通的卖墨西哥东西的超市。
她从货架拿了包宝岛瓜子,又拿一包美式巧克力牛奶糖。其他的,也没什么想买的。
“之辉,走吧,这里没有我们要买的东西。”
她听见自己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叮铃--门口悬挂的风铃随着门被推开而想,老板娘骂完孩子,店里放着那首红遍华人地区的粤语流行曲。
秋来也秋去
秋风教人掉眼泪
何时才跟你可重聚
秋来也秋去
要到几多岁
方信你与我早早告吹
她被自己的喃喃自语震惊,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广州,之辉还在她身后。
似乎下一秒,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沉的嗓音,说:“那走吧,我们去别家买。”
她明明感觉到那只手的力量,明明是有的。
可是回过头,身后可无一人,深深的空虚感兜头砸下。剩她一人,如同被沉入海底的,被时间遗忘的船只,格外悲伤。
回忆是道深深的隧道,一旦炸开一道口,便源源不绝倾泻出来。
她手忙脚乱把东西放回货架,夺门而出。
自问若忘掉你 都算应份
可惜每当叶落便念你更深
刚一坐上车,眼泪止不住流。她趴在方向盘上嗷嗷大哭,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撕心裂肺。
出国的第十个月,分开的第一年,她发现自己仍然爱他。
她曾经以为,分开后,痛一痛,忍一忍就过去。事实上,她忙着准备出国,忙着适应环境,竟很少想起他,连梦里也没有。她想或许自己不是那么爱他吧,因着自小在一起的感情,喜欢是有的,但没有爱到刻骨铭心,所以分开也是好的。
可是原来,她没有自己想得潇洒,想得绝情。
斑驳的回忆里,她抓不住清晰的画面,抓住一团团温情的,朦胧的却揪心的爱意。
随即而来是他愤恨的话“我不会一辈子等你。”
出国的第十个月,分开的第一年,她感觉到他的痛,感觉到自己的痛。
窗外有人敲车窗。
爱君从方向盘抬起头,用手背抹一把眼泪,看清对方,穿制服的警察。
她摇下车窗,女警察忧心忡忡的问:“man, are you ok?"
她深吸一口气,红肿的双眼,挤出微笑,抽泣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I lost something. But I think I found it. Thank you for asking."
中国时间深夜三点,当她是疯子好了。她启动车子,往路尽头奔去,那里有台能打国际长途的payphone。
中国时间深夜三点
之辉在睡梦中被电话声吵醒。
他最近睡眠质量不好。火车站旁边的室内服装城火热建设,将于明年1月开业,单间售价四十万,他一口气买下三间,将经营女装,男士西装和童装。
每天除了跑去现场盯装修,还要跑不同的工厂计划进货时间。
尽管李如江和黄碧云把高第街的店铺转让出去,专心帮忙,但是毕竟年事高,经不起高强度工作,主要的部分还是由李之辉完成。
李如江觉得让之辉忙起来也好,省得他回到那段天天抽烟喝酒的日子,竟喝到胃穿孔进医院。黄碧云哭呀哭,哭完骂,骂着骂着眼睛又红起来。
他听说之辉的颓废是与罗爱君出国有关时,脑海一下子想起在之辉那看到的合照,靠在儿子身边的女孩看起来很文静,没想到这么果敢,单枪匹马跑到国外。他是敢拼爱拼的人,对这样的人诚然赞赏,但与儿子有关,他的五味调料架被打翻,不是滋味。
服装城开业的消息传来,李之辉一扫阴霾颓废,积极全心投入事业中,一口气三间铺位,拼得过了火,让李如江怀疑是不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但若是两权相害取其轻,李如江宁愿李之辉忙的好。
李之辉今晚从工厂回来的早,跑去服装城看看装修质量和进度,颇为满意,回到家喝点热水,好不容易在十二点以前睡下,却被电话吵醒,火冒三丈。
最好是死人冧楼的事,他已经气到发咒,拖鞋也不穿,光脚跑到客厅。
提起电话,“喂,说话。”
爱君噎住,低着头,结结巴巴说:“是我。”
之辉讶然,醒了。
“如果你身边有人,我就把电话挂掉,不再打扰你。”她咬着嘴唇说。
他说:“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了?”
她出国的第十个月,两人分开的第一年,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你那边几点?” 他自然知道她那边几点,不过无话找话。他床头有两个闹钟,一个广州时间,一个太平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