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旗呐喊,他趋步紧跟。
双层巴士摇摇晃晃,兜兜转转,长发在风中飞窜,窜过他的眼睛,窜过他的耳朵,他做梦似的看着眼前一切。
去到湾仔,爱君看见一家金铺,示意陆思成下车。
那是一家颇有名气的金铺。
她手掌搭在玻璃柜台边沿,慢慢移动,低头逐一看过去。
在一对金链上停留。金链是情侣手链,一条带小小的心锁,另一条带细长的钥匙。
她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专柜小姐过来问:"这是我们今年夏天主打款。你和你的爱人一人一条,具有纪念意义。"
陆思成站在身边,专柜小姐显然误会了。
他说:"你喜欢?"
爱君说:"有点特别,多看几眼,不买。"
专柜小姐正想又说点什么时,突然面部狰狞,花容失色。
爱君和陆思成同时听到:"打劫!"
店里随即尖叫声四起,坐最靠门边的客人抱头逃跑出去。
陆思成和爱君坐在正中间的地方,逃无可逃。
他毕竟是当过兵的,反应和胆量比别人大,立刻搂着爱君的腰,推她躲进墙角,自己则圈着她,以身遮掩。
爱君听到金链金戒指金首饰哗啦啦倒入袋子的声音,歹徒的不断威吓声,砸玻璃声。
所有职员抱着头缩在地上,金铺的保安就在爱君旁边,抖得比她还厉害。
她眼泪被逼了出来。
她想起了辉。想到还好他没有来,想到她要是死了,他该有多难过,想到若是有命回去,就和他好好道个歉,两人重新开始。
陆思成抱着她,也在微微颤抖。他害怕,若是这群歹徒有枪,朝人群乱扫,他的一生就交代在这里。他更害怕,身下的爱君受到伤害。
就像旋风刮过,歹徒从进门到离开,不过五分钟,金铺一扫而光。直到门外有警车鸣声,她才确定他们终于是安全了。
自己竟然和陆思成经历了一场生死。
爱君惨白着一张脸站起来,站也站不稳,思成仍然搂着她的腰,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整个人依偎着,感激得抬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思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但表面上镇定。
直到警察录完口供,两人才走出金铺。刚走到门口,有电视台记者涌上来采访,摄影机直怼爱君的脸。
她不习惯这种场面,皱起眉头,一只手遮挡半张脸,半边身体下意识往思成身上躲闪。
陆思成则不耐烦拨开镜头,突出重围,"让让。没什么好说。人不被打死,也要被你们吓死。"
他带她到他入住的酒店三楼餐厅。
两人一脸狼狈,又有劫后重生的喜悦。
"陆哥,你刚才不要命了,挡在我前面。要是歹徒真有枪,射中你怎么办?"
他摸摸短平头,是他不好意思时下意识的动作,"没想那么多。"
"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条命。"
他惊呼:"没有那么夸张。不是都没事嘛。"
"你的恩情,我记着了。"
她不喜欢欠人的感觉。
第六十八章 她终会变成邓玉婵
芳姐家楼下有家便民理发店,红蓝白旋转灯日夜转着。
理发的是个老派师傅,花白的头发,严肃紧绷的脸部线条,多半时间沉默不说话,给男人剃头给女人铰短,不做烫和染,收了客人的钱,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用不知道哪个省份的方言说声"谢谢,您慢走。"
天气越来越热,走在大街上,热浪扑面,眼睛艰难半睁半闭。
白日里,芳姐给她一把塑胶骨架摇扇,扇面印着数年前某商场盛大开业广告,"年轻人,心静自然凉。"
夜晚挤在没有窗户的杂物间,与肠粉店的蒸笼无异。爱君厚厚的长发黏着后背,湿了一轮又一轮,隔壁芳姐的打鼾声毫无障碍穿墙而过,无法入睡。
扇子丢一边,她从蚊帐钻出来,到客厅,拧开台灯,专心复习考试,直到下半夜,热气如潮褪去,才回房间勉强入睡。
她在对面高楼大厦之间的细缝,看见了香港上空的月光,白得像银绸,缀在深蓝绒的天空。夜色沉沉,沉到心底,她会想起之辉,和许多个仿佛此刻的夜晚,她的指尖在空气中游走,勾画他纯净的睡容。
她实在热得受不了,终于在某个傍晚,回住处路上听到师傅说“谢谢,您慢走”时,下定决心走进理发店,剪去十几年的长发。
丝丝青发随着咔嚓声,掉在地上,师傅啧啧可惜,"留这么长,小姑娘扎马尾,编麻花,盘发髻,多好看。"
爱君不好意思笑笑,仔细瞧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变样,"师傅,我要好看做什么,又没有要给什么人看。怎么方便怎么来。"
出理发店,晚风回旋,拂面,蓬松刘海,齐耳短发,从未感受到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