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您和沈小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一定会将自己毕生的才能奉献给祖国,尤其是沈小姐,是她发现了我的才能,是她发现了我!”陆幼兰越说越激动,原本被人肯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那丫头啊,性子倔,当年我想收她为徒,她说自己已经有师父了,她师父又恰好是我徒弟,哎。”老先生似乎在责怪孟川下手过早了。
“不过你这体能还得练一练,不求能打日本鬼子,练练有自保的能力也是好的。”老先生面露忧色。
那孩子伤得如此重,老先生不禁怀疑自己的医术,用药真的能够吊到夏至吗?
沈舒慢慢支棱起自己的身子,近些日子她总觉得自己的额头凉如冰霜,身子似乎能够浮在空气中。
端午的粽子,还能吃到吗?
她轻轻搅动面前的沉香,好似江南的烟雾绕在她的手中。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她好想回南城,看一看低檐水乡,鸟雀呼晴。隔岸的戏子唱着一出未尽的《西厢记》。
她走得很安静,安静到没有任何征兆。
灵魂抽离身体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最初的少年,少年眉目英朗,丹凤眼中蕴着英气。
秦宴,再见了。
从此,世间少了一位曼妙的江南女子,多了一位不知名的神枪手,一枪射杀了松田海,再一枪夺了千本奈子的性命。
他们的故事结束在上海,开始在江南。
他秉持着她的愿望,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番外
这世间的人啊,一个接着一个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又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这世间。
秦宴再一次来到江南已经是 1950 年了,那时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就连江南也开始忙碌起来。
砖瓦上常常有小鸟走动的声音,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 1927 年的江南。
那时的江南显有烽火,那时的沈舒骄纵可爱。
可惜人生无常,终难抵白骨青灰。
他坐在了戏台下,静静地看着戏台上的人唱戏,看得出神,却不是在看戏台上的人。
小哥儿甩开毛巾,殷切奉上了一杯茶。
“官爷可是从北平来的?”
秦宴不语,算是默认。
“我们这的茶啊,都是上等毛尖,新鲜的哩,官爷品一品。”
茶汤淡黄,上面浮了一朵洁白的茉莉花,秦宴偏眸看向了茶盏中的茉莉花。
茉莉花的脉络已经不清晰,花瓣处点点透明薄如蝉翼。看到这茉莉花,秦宴倏然眸底腥红。
这一朵茉莉花像极了沈舒濒临之际的样子,她生命终止之时,他没能待在她的身边,想来沈舒若是活着看见他这副模样,该谴他故作深情了。
“阿舒,我们胜利了。”
可是她再也看不到,再也回不来了。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先生,这位置是我先生给我预订的,您可否移步?”
压抑在心里的声音这时与他记忆中的声音重合。
“沈舒!”
待回头一看时,只看见一身雪白裙子的妇人,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眉宇之中与林靖轩有些相似。
那妇人除了声音,样貌上同沈舒并不相似,眉目上倒是慈蔼。
“不好意思,我认错了人。”
“您是靖轩的战友吧,我叫江依玲,是林靖轩的夫人。”
原来是林靖轩的夫人,难怪孩子同林靖轩长得那么像。
“你好。”
秦宴端起手中的茶盏,不知什么时候,檐上换上了新瓦,唱戏的人也不再唱《西厢记》的后半段。
寒暄几句后,秦宴屈身后退,立起身子,走出了茶馆子。
匾额上轻轻抖落一层灰,他动作缓慢地擦拭了肩头上的细灰,体面地上了一艘小船。
船夫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一上来便问:“客官,上哪里去?”
“随便走走。”秦宴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
目光盯在水面,只觉得他们的结局像是荷花蛋派式的结局,伤痛到极致连美丽的景物都充斥着悲伤。
江南的轻风割人得紧,岸上的槐树伸出了厚实的树根,努力汲取生存的水分。
而他生存下去的希望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最后一次没有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没有再护着她,又有什么资格缅怀她?
战争结束了,中国胜利了。
他是应该高兴的,可是没有那个想要分享的人,他的高兴不知如何安置。
“沈舒,你怜怜我,带我走好不好?”
恍惚间,他走向船头边处,像石头坠落。
船夫心下一惊,却也没太大紧张。
“客官,水浅,才到我孙子的上肚哩,上来吧!”船夫提醒道。
水里那人像是没有什么动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