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初识公孙大娘那会儿,公孙大娘还不是公孙大娘,而是公孙娘子,彼时她姿容艳雅,风流妩媚,手下娘子三五人,做的是家妓营生,而今手握百余妓子,生意做到了达官贵人头上,幽兰坊俨然成了长安第一大妓坊。好不风光。
听说仰仗福王之势。
十六七年过去,公孙大娘年纪虽长,风韵犹存,一笑韵味十足。
“活了半辈子,头一次招呼女客,倘若多些李娘子这样的客人,我们生意就好做了。”
李纤凝出手大方,又不需要花娘们跟她亲嘴儿贴面,一处卧鸳鸯,谁不爱服侍?
“坊主错了,倘若多些我这样客人,幽兰坊便没生意可做了。”
李纤凝说着往仇璋所在的房间走去,推开门,仇璋和怜香在对弈,花露一旁呆呆打扇子。
李纤凝观察花露许久了,发现她是真呆。换个再蠢笨的人,风月场所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也该长进了。花露一点儿没长进,和小时候一样。
有时候李纤凝怀疑是不是小时候那场高烧把她的脑子烧傻了,经观察不是,她只是爱走神而已。别的花娘和恩客们调笑时,她神游天外,往往别人喊她名字,她才回神,呆呆问一句,“啊?你们说什么?”
呆到一定境界了。
李纤凝进来花露全没察觉,双目无神手上按照惯性打扇子。
李纤凝捏捏她脸蛋,她神思回笼,惊喜道:“阿凝,你来啦!”
“乖,你和怜香出去转转,我和仇县丞单独说会儿话。”
“讨厌,李娘子来了就赶人。”怜香抱怨。
仇璋专注棋盘,“别理她,下完这局棋再说。”
果然熬到对弈结束方迎来独处。
仇璋大获全胜,心情爽快,舀了两勺陈皮梅子汤给李纤凝,暑中饮来倍感清凉。
“仇县丞颓废贵公子的形象经营得有声有色,连我哥哥也知晓了你流连花丛鬼混的事。”
“既做样子,当然得做得像些,不然怎么瞒天过海,使人掉以轻心。”
“哦,有多像啊,莫非仇县丞真的夜夜笙歌,眠花宿柳。”
“难不成是假的,露露可以作证。”
“仇县丞还是那么宠爱露露,真专情。”
仇璋哼一哼,不理她。
时间退回到抓捕吉和的那天早晨,仇璋和李纤凝连夜搞定了案头工作,逢李含章升厅,李纤凝说:“事不宜迟,赶紧拿去找我爹批示。”
仇璋悠悠道:“不急。”
李纤凝说:“怎么不急?”
“尚有许多细节未经核对,比方说温夫人口中那个侄女,她作为圣莲信徒的证物,发生命案的密室,所用的凶器,这些需要一一确认,和她的口供对上,才能算无误。”仇璋双手交叠,思绪清明,“说实话,一开始得到线索,我难掩兴奋,思虑的不周详,经过一夜,逐渐冷静,这么大案子,仅凭温夫人一家之言,实难定论,万一她反口怎么办,必须有更切实的证据。”
“眼前大好机会,难道要白白错过?等我们抓了吉和,大刑伺候,不怕他不招。”
“你比大朱老马更适合做刑狱公人,动不动大刑伺候。”仇璋讥讽。
双手交叉,叠在下巴颏儿下,“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回思昨日的对话,不像是我在逼问温夫人,倒像是温夫人有意引导着我,一句句追问。搞不好是陷阱,莽撞不得。”
李纤凝说:“假如我偏要你莽撞呢?”
“什么意思?”
“你猜对了,这是个陷阱,由我和吉和为你设下的陷阱。”
“什么情况?”仇璋震惊不已。
李纤凝讲了她到青龙寺寻阿悉兰,以及后面发生了一切。包括她和韩杞怎样被捉,罗睺怎样搭救,她怎样与吉和做交易,后面怎样销毁案卷,又怎样设局,诱他入彀。
仇璋这才得知,李纤凝韩杞消失的那三四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又问她,“你跟他忏悔了什么,他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李纤凝说这个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按计划去抓人。
仇璋人往椅背上一靠,大约还在消化,半晌,问了一句,“按照你的计划当然没问题,后果我可以接受,只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假如我没发现不对劲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一切?”
李纤凝笑眯眯,“在温夫人当堂翻供,你受到处罚后,我前去安慰你,会告诉你真相。”
仇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叫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到底有几分把握扳倒吉和?”
“时机一到,自见分晓。”
房门推开,花露端进来一盏汤饮。
“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闻还有一股苦味。
“解暑的凉汤吧……”花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