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哪怕去了不同学校,我也会每周给你打电话。”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的时候他们都当真了,可是随着新环境新朋友的诞生,一周一通的电话终究还是慢慢落空,没有谁会永远是谁最好的朋友,但最好的朋友宝座上永远会有人坐着。
他说得对,人生就是一程又一程的别离。
祝今夏艰难地吞下鸡蛋,扯出一抹笑来。
她说笑一笑吧,时序,四郎拥金说得对,你长得太凶了,不笑的时候真的挺吓人。
时序没笑。
她又伸出手来,迟疑着拍了拍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
“我不是她,我不会消失不见。”祝今夏说,“从绵水到宜波乡,也就一天一夜的车程,我随时可以杀回来。”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真的,你信我。”
虔诚的样子像在许诺。
她想,再信一下童言无忌也没关系吧,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可眼下她迫切渴望回到这里,迫切地想和他不要永别。
时间的洪流冲散过太多人,她不希望时序亦是其中一个。
……
金沙江上,万叔又一次鸣着汽笛,破旧的渡船划破泛着波光的江面,将时间温柔地拨回原点。
他们在县城的车站分别。
从县城回绵水的中巴车一天只有一班,错过就要等次日。
车站不大,很有上个世纪的风格,站内连墙壁都是上白下绿。有人倒在座椅上睡觉,有人站在一旁吃方便面,有人在检票口迟迟不进去,絮絮叨叨执手相看泪眼。
祝今夏没能拗过时序,票是他买的。
她来一趟,他似乎总在花钱,这么一想,早点走似乎也是好事,免得给他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按照规定,送行的人不能进检票口,但小地方管理不严格,时序跟安检人员打了声招呼,对方就让他跟着一块儿进去了,还开玩笑说:“送女朋友啊?”
时序礼貌笑笑,没说话,祝今夏也缄口不言。
大叔就当他们默认了,又夸:“郎才女貌,真登对!”
“在这等我。”
进站后,时序一手拎她的背包,一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上车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将东西都放好,才又转身下车。
等到他将行李箱也放入车下层后,只剩十分钟就要发车了。
司机大着嗓门儿吆喝:“都上车,全都上车,要开始检票了!”
祝今夏回过身来看着时序,他亦沉默地望着她。
皱巴巴的黑T恤,破破烂烂的人字拖,胡子只是一天没刮,下巴上就浮起一抹泛青的雾。
他一点没变,和初见时一模一样,还是那个邋里邋遢的穷校长,可在她眼里却仿佛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在他身后,高高的云端之上,贡嘎雪山又一次出现,暴雨后的天一片湛蓝,日照金山无限耀眼。
那光线刺得人眼睛疼,眼前走马灯似的划过一幕又一幕。
江上初遇,他们针尖对麦芒。
初次上课,他躲在教室门外偷偷旁听。
去牛咱镇洗木桶浴,他像樽门神守在门口。
被醉汉追逐,他像土匪头子一样替她出头出气。
大半夜去荒废的温泉洗澡,他为她站岗。
二十九岁生日,他折腾一天,费尽心思为她做兔子面,在廉价的小蛋糕上插生日蜡烛,要她许愿。
他没问过她许了什么愿,但她的愿望已然实现——
希望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都有争取自由的勇气。
可愿望实现后的今天,她却又觉得,早知道山里的神仙这么灵,她就许点别的愿望了。
她对自己说,要笑,祝今夏,离别的时候不该哭哭啼啼。
可眼泪自有意识。
祝今夏低头,有温热的液体坠在地面。
背后传来司机的第二次提醒:“上车了啊,赶紧都上车,要出发了!”
她打起精神,胡乱擦掉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朝时序伸出手来。
得道别。
好好道别。
有点哽咽,但还是努力笑着道谢,她说谢谢你,时序,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
话音未落,被他拉住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
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截住了她剩下的话。
男人身上的味道并不算好闻,毕竟淋了场雨,又无处洗澡更衣,但她依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像山一样广阔,像悬崖上的松木,清冽,干燥,带点薄荷味道。
背上多了只手,他牢牢摁住她,像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用力到不像话,祝今夏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稍微一挣,就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