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主动问过家长里短,一是早就没了自觉,二是听起来实在烦。可现下,避不开的家庭琐事像墙角扫不清的蜘蛛网,始终在那,层出不穷。哪怕她刻意忽视,依然会在某个不经意间撞上,一时半会扯不掉,恶心又膈应。
第二天一早,她难得没赖床,乖巧地坐在餐桌前,双手捧着碗,闻着鸡汤泡锅巴的香气。她不停瞟向黎康明:他板着脸,一言不发,大口啃着肉包子,吧唧吧唧的。再瞥见薛文倩:面无表情,细嚼慢咽碗里的麦片,轻掀起眼皮:“有屁快放。”
黎想做了个鬼脸,“你们俩昨晚吵什么?”
薛文倩用最为经典的八个字堵住了她的疑问:“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黎想撇撇嘴:“爸,究竟什么事?”
黎康明快速抽几张纸抹嘴,迫不及待去阳台抽烟:“吃饱咯,待会去水果市场给货主发红包去咯。”
薛文倩也嗖地起身,麻利收拾起碗筷,对着空气嘱咐:“中午家里来客人,回来早点。”
“来谁?”黎想雷达响了,“我中午和沈确吃饭。”
“你玩你的。”
黎想套话失败,偷摸摸蹭到黎康明身边:“到底怎么了?”
黎康明盯了她好半天,压低声音,三言两句介绍了事情经过。
薛文倩下海经营「薛记」之前,一直在江城毛纺厂当纺织工。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她荣升为值班长,分了套单身宿舍;一梯八户,四十八平,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
1998 年左右,全国兴起了下岗潮。当时江城市政府将毛纺厂外包给新加坡一家外贸纺织公司,没多久便重新分配了宿舍产权,同时给老一批员工提供了福利优惠:或自愿按 300/平的价格购买;或享受一次性补贴,签订产权转让协议书,房子由厂里收回。
薛文倩当时没考虑太多,直接买了。可那套房子地理位置偏僻,并没什么增值空间。出租的话,赚不了几块钱还要帮租客鞍前马后,薛文倩嫌麻烦,索性一直空着。
黎想对这套房子略有耳闻:爸妈刚结婚头两年挤在单身宿舍里,条件艰苦,上厕所还得用痰盂。她也见过几张老房子的照片,脑海里只剩几幅模糊的画面:一扇厚实的红丝绒窗帘隔出了两个活动空间,屋子里挤满了圆餐桌、五斗橱、白色冰箱,双人床和一台笨重的电视机。
印象中她五岁时去过老房子一次,荒郊野岭,小区里随处可见美人蕉和一人高的草丛。宿舍楼后方有一个土黄色瓦房厕所,风一吹,空气里满是异味。
几年前,薛文燕和婆家闹得不愉快,负气离家出走。薛文倩当时爱妹心切,琢磨着一直住宾馆也不是个事,便提议她要么搬去单身宿舍将就几天。
薛文燕没多犹豫,提着箱子直接搬了进去。
黎想烦躁地打断:“所以?惦记上了?”
黎康明始终留意着薛文倩在屋子里的动静,嘬了几口烟,别过脸:“你妈来了。”
薛文倩屐着拖鞋,提了个布袋:“我去超市买点菜,你小姨和徐婉中午来家里吃饭。”她没抬头,嘱咐黎想:“你该干嘛干嘛,不用陪着。”
“哦。”
薛文倩随即剜黎康明一眼:“待会早点回来。”
黎康明卖了个笑脸,吞云吐雾的:“好。”
大门“砰”一声合上,黎康明掐灭烟,“接着说。”
薛文燕当时住的时候添了台洗衣机和窗式空调,后来人搬出去了,却一直没归还钥匙,东西也都在那。最近市政府传出风声,要拆迁毛纺厂那一片的宿舍区,项目效果图都出来了 - 购物商场、大型超市和街心小公园,一应俱全。
“明抢?”黎想猜出了大概,这些人是狗吗?到哪撒过尿就当占地盘了?
黎康明补充道:“开发商给出的条件还可以,要么直接拿一笔拆迁补偿费;要么置换新房,补平方数差价。薛文燕呢,想原价从我们家手里买房...说加几万块钱也行...”
黎想被这狗屁逻辑气笑了:“按二十多年前的价格买房子?这些人怎么做到既不要脸又不要皮的?房产证上是我妈的名字,和她薛文燕有屁关系啊!”
“你妈...”,黎康明欲言又止,无奈地叹口气:“心软了呗,说徐婉结婚了都没自己的房子...又要借住在婆家受委屈。”
“等等。”黎想歪着脑袋,“徐婉...要结婚了?”
黎康明诧异地扭过头:“你不知道啊?你不是说前两天见到她了吗?”
呵,她冷笑一声,还真是人心隔肚皮。别说结婚了,她连徐婉什么时候谈恋爱都不知道!黎想气到叉腰跺脚:平日里聊天,她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的近况,有问必答;徐婉呢,看似贴心又真诚,没一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