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路人皆往跪在地上的迟休投去探询目光。
迟休被膝盖传来的剧痛刺激得清醒一瞬,蹙着眉缓过劲,一只手撑住地面艰难起身。
腿上的痛感还没来及消散,她软着腿继续跑。
第二住院楼的人群密集许多,迟休在人群中穿梭,额角淌下汗的分不清冷热。
耳畔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她忽地眼前一黑,闪过那年斜坡路上的大滩血迹。
变味的血腥似乎又钻入鼻腔。
砰!
众人一吓,纷纷往摔倒在地的少女看去。
迟休这次却没了力气再站起来,瘫坐在地板上,双腿如注铅般沉重。
某一瞬,她好像丢了多年来所刻意坚持的矜持与体面,茫然而狼狈地望着前方。
路过的人各自忙碌,视线匆匆扫过迟休便急忙扯回,都好似为手里的白色纸张忙得不可开交,再腾不出手伸向眼前多余的灵魂。
步履踏地的声音交汇,听不见频率,融成一种默契的沉默。
良久,迟休终于站起身,走到电梯外等待。
轿厢里的失重感拖拽意识,沸腾的心被浇注恐慌,她如画的眉眼漾不开任何波澜,只木然盯住反光的轿壁。
电梯门开的那一刻,又没了跨出去的勇气。
她怕。
命运再跟她开一次。
名为死亡的玩笑。
迟休先在走道里找了一圈,没看到韶谌的床位,便跑到护士站前打听,得知他在靠近走廊尽头的病房里。
走廊空无一人,敞开的病房门不时传来痛苦呻吟,她拖着步子,盯住尽头半开的窗。
窗户不知何时幻化成手术室紧闭的门,绿色通道标志也在视野中渐渐染上红光,空椅上又出现熟悉的人,且不约而同地瞥向她。
迟休看清他们眸底的情绪。
无一例外的。
事不关己。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生怕下一秒。
那扇门里会再推出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
找到韶谌所在的病房,迟休在门外驻足,透过门板上的玻璃往里观望。
蓝色床帘前,景芸一手支着脑袋,靠住床边的椅子静静打盹。
而病床上始终没有动静。
迟休默默凝视少年苍白的脸。
莫名地。
秋英浅的脸重叠其上。
她瞳孔猛然一缩。
忙收回视线转过身,背靠墙壁。
走道里明明寂静无人,可迟休耳边的嘈杂愈发清晰。
“真晦气……”
“……克爹克娘的东西。”
“不学好,长大不是守寡就当小三!”
迟休缓缓阖眼,无力仰头。
无名的焦灼搅和着,凝作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心上。
石不能奈何水能穿之。
强装坚硬的心。
同样如此。
时隔多年,她麻痹的心终于透彻,曾以为看不懂的情绪,此刻好似豁然开朗。
秋英浅的死所留下的阴影。
远比她想的要沉重。
即便事不关己,但负罪感具象成枷锁,强硬束缚早已碎心的躯壳。
明明跟她没关系。
明明她也不知情。
明明就是封建迷信。
明明――
“扫把星!!!”
迟休睫羽倏然一颤,脑中立时被某个声音贯穿。
她垂头,看向手里紧攥的糖葫芦。
顷刻,手好似被抽走气力,颤抖着,连同糖葫芦掉落在地。
刹那间,红色糖块飞散,而在她眼里,零落的糖渣愈发殷红。
宛如鲜血四溅。
仍记得好多年前。
同样是四百块。
同样是糖葫芦。
同样是她晚到。
同样是――
车祸。
“我……不是……”迟休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低声呢喃,“我不是……”
原本清晰的视野渐渐模糊,冷淡的眼再也盛不住沉重。
似乎连泪珠都不愿多作停留,尽数逃出眸底,砸向地面。
她哭了。
面无表情地,无声啜泣。
当年所谓亏欠秋英浅的眼泪终于汹涌,她再也压不住满腹痛苦,却始终只是安静垂头,任凭痛楚肆意,滋生倦怠。
上帝不会为她打开任何一扇窗,但会肆无忌惮地掐灭她所有的光。
迟休忽地相信起命运,而掺杂其中的诅咒则会终其一生去磨砺爪牙,捏碎她对救赎一切奢望。
万劫不复。
理智被迷惘冲散,溺于蜚语。
倘若与她无关,又该向谁问责。
倘若承认,便不得不屈服――
这个让人脆弱的世界。
她没再回头看他一眼,沉默离开。
夜里,迟休眼睛涩得厉害,却毫无睡意。
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画面。
大滩的鲜血、秋英浅煞白的脸、推入火化池的尸体……
奖杯、四百块、糖葫芦、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