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梢眉间都有岁月留下的深刻痕迹,
鬓间的银丝也清晰可见,此刻,这张儒雅英俊的五官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显得绝望狰狞。
突然,那双疯狂的眼神又透出十足的恶毒:找到他后,就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跑不跑。
对,就这样。
这个阴暗的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这时,傅庭雪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他的睡袍,一阵夜风吹过,寒意迅速侵入身体,裸露的皮肤发出麻木的感觉。
他双眼迷茫:我怎么会想伤害他?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天空中闷雷阵阵,雨越下越大。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越过公馆的后花园,后山的荒野在雨夜中显得愈发阴森凄凉,一棵白花梓树高大挺拔地矗立在阴郁的山林中。
它的树枝伸展开来,如同一双张开的翅膀,淡金色的叶片在闪闪发光,那是独属于它的金色世界。
他刚到公馆时,这棵树就已经长得很高大,他和大小姐在后山无意间发现这棵树,它那时已经长得很高大,足足有十几米高。
大小姐和他爬上这棵树,她惊呼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树上的世界是这样的。”
树上的风景和地面是完全不一样的,从树上俯瞰整个后山,明朗的天空高高拱跨在旷野之上,山峦起伏,苍翠的树林点缀其间,湖泊闪烁着阳光的倒影,宛如一块碧绿的宝石。
空气中还带有一股阳光和青草的气息,知更鸟停留在树枝上时,它翘起鲜艳的尾巴,显得傲慢而自信。
这棵树从此便成为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在这棵树下荡秋千;他们爬到树的最高处,探索树上的奇妙世界;他们在树下埋下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后来他才知道,这棵树其实是周老爷为他的妻子种下的,据说是他们定情的时候一齐种下的。
这棵树还有一个极其响亮的名字——黄金树。
它象征着纯洁、真爱、自由和希望。
大小姐去世后,他把她埋在这棵树下,每到雨夜他都会忍不住跑出门,他对那座永远不会有回应的坟茔喋喋不休地讲起情话,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渐渐地,他也开始对黄金树说话,他抚摸着它光洁细腻的树皮,莫大的悲哀填满他的心脏。
原来玫瑰真的比不过珠宝。
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他和这棵树已经融为一体,他甚至能听到它的叹息声,那是从他心脏里发出的声音。
他开始意识到这棵树对他意味着什么,如果一定要仇恨,如果一定要堕入黑暗,要记得为自己留下那份纯真和欢乐的回忆。
这棵树便是他的心脏,保存所有纯洁的、美好的记忆和爱。
他知道,能救赎他的,只有那个孩子和黄金树。
黄金树永远屹立不倒,他只需要那个孩子的爱,就能彻底得到救赎。
实在等得有些不耐烦,傅庭雪站起身,打算自己也去一起找。
他走下螺旋楼梯,脚步突然一顿。
三楼靠墙的那间屋子是他的书房和平时处理工作的地方。
他刚要抬脚进去,屋外却传来欢呼声:“人找到了!”
不等佣人给他打伞,傅庭雪不顾隆隆的雷声和四周哗啦哗啦落下的雨点,径直冲出公馆的屋檐。
佣人是在后花园的那口湖里找到人的,眼下快要入冬了,那口湖仿佛是冰冷的钢铁,让人感到毫无温度和生机。
周济慈躺在草坪上,他浑身都湿透了,冻得满脸青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佣人发现他时,他险些溺死在后花园的那个湖泊里,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掉下去的。
傅庭雪扑过去,抱住他的头:“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掉下去的。”
周济慈说不出话,他眼睑闭着,不停地呛咳出水,意识不怎么清明。
傅庭雪让佣人抱来一卷羊绒毛毯,把他整个人裹住,又吩咐佣人道:“将他扶到四楼的卧房。”
这晚,周济慈又开始烧起来,他额头滚烫,两颊绯红,不停地打冷颤。
他烧了整整一夜,傅庭雪一刻不离地守着,不时用掌心试探温度。
直到第二天中午,周济慈才醒过来。
傅庭雪用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问道:“昨晚你是怎么了?你怎么掉到水里去的,你差点把我吓死,要是佣人晚一步发现你,你就直接淹死在湖里了。”
周济慈目光怔忪,有气无力道:“昨晚突然断电,走廊里的灯全部熄灭了,我想起一些可怕的事。没看路,不小心掉进去的。”
知道他是想起十六年的那个黑夜,傅庭雪眼神里的笑意陡然凝固。
那个时候大小姐刚去世没几年,正是他最恨的时候,每当他看到纪贤的时候,总会让他想起不堪的回忆,甚至忍不住要折磨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