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遐直直盯着朔月半晌,突然握住那柄穿透胸腔的刀,用力一拔。
谢昀反应很快,片刻喘息时间都没给他留,刀刃直直横上他的咽喉。
——这是他的儿子呢。林遐如此想。
尽管他曾试图杀死谢昀,而此刻他也即将被谢昀杀死。
他挣扎着调转了方向,看向面若寒霜的谢昀。
胸口血流如注,但此刻如果能敷药止血,兴许自己还不会死。
原来受伤这么痛吗……金贵养大的林家少爷没受过这种委屈。
不知怎的,林遐想起了那个枯守庵堂的女人。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二十年前,可今日那些哭喊和泪水却格外清晰地再现。
林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张嘴呼唤自己的儿子:“昀儿……”
他准备了很多说辞,自信能直击谢昀弱点。
比如,你我才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咱们才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比如,谢从澜对你心怀不轨,待借你之手除去我之后,下一个就到你,我们应该同心协力杀死谢从澜才是。
比如,我能帮你除去谢从澜,帮你掌控朝堂,重新拥有朔月。
但他只来得及张了一下嘴,便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谢昀挥刀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低头看着林遐尸首的时候,却多了一点触动。
林遐双目圆睁,看起来死不瞑目。
倒不是谢昀生出了一点父子之情,纠结要不要让他闭目为安。
“死的未免太痛快了。”他心中又想,“应该让母亲亲自来杀他的。”
只是母亲在忙别的事情。
太皇太后的寝宫中,站着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林群玉睁大了眼睛。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慧云夫人,谢昀的生身母亲。
陛下不知去了何处,外头不时响起刀兵之声,她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更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平静地给太皇太后擦洗换衣。不论如何,姑祖母疼爱了她许多年,她也应当送姑祖母最后一程。
而后她见到了慧云夫人。
在她意识到“父亲”的异样后,她便留了个心眼。她默不作声地回了行宫照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缠绵病榻,没有意识,自然回答不了她,她因此将目光放在了服侍太皇太后几十年的大宫女青蓝身上。
青蓝是自己人,亦信任自己。
她稍微一诈,便诈出了些许真相——有关林遐、慧云夫人、谢昀。
初闻此事,她只觉得荒谬,即使身为林家女儿,亦为林家的权势愕然。而后再细想,她却忍不住去想慧云夫人。
一朝跌入深渊,二十年庵堂苦守……同为女子,其间血泪心酸,可想而知。
知道真相后,在此刻见到慧云夫人,不难想她要做些什么。纵然心中百感交集,林群玉仍旧下意识拦在太皇太后身前:“您……”
慧云夫人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她能进来这里,自然是得了谢从澜允准。外头刀兵之声震天,但即使林群玉再怎么呼救,也不会有人进来。
如果她要报仇,此刻是绝佳时机。
林群玉忽然道:“姑祖母就要走了。”
“我自幼在姑祖母膝下长大,养育之恩不敢忘,但我也知您对姑祖母心怀怨恨——当年之事若换了我,我也是一样的。”
“只是姑祖母年事已高,又时日无多,我既受养育之恩,不能看着旁人伤她。您若要报仇,找我也是一样的。”
许久许久,连外头的刀兵声都静下来了。
林群玉陡然听得慧云夫人——不,周令仪轻笑了一声:“报仇?我找你报什么仇。”
林群玉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但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什么?
为姑祖母伤了慧云夫人吗?她读诗书通廉耻,做不到。
可难道要看着慧云夫人杀死姑祖母?为人晚辈,履蒙教养,她更做不到。
慧云夫人却径直越过她,开始找什么东西。
林群玉久久没有等到回音,抬头看向慧云夫人。
她试探地问道:“您是……在找什么吗?”
林群玉打开了床头的暗格。
暗格弹出来的声音似乎惊到了太皇太后,她双眸大张,嗬嗬吐气,仿佛要制止林群玉的行为。但暗格里的盒子还是被取走了,稳稳地递到了慧云夫人面前。
她知道这原本就是慧云夫人的东西。
周令仪打开了那个盒子。
那里面放着一封书信。那是二十年前,谢昀诞生时,太皇太后逼迫她写下的。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如果东窗事发,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她没有带走那张纸,而是就着烛火,烧尽了这些残留的痕迹。明灭的烛火中,黑色灰烬飘飘洒洒落下,如同畸变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