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依梅小筑中——
被楚听莲送归这里的杜依梅忽然睁开双眼,从她被“停放”的灵床上猛地坐起身。
虽然“失去的永不复还”,但是某位上古神祇,拥有创世与造人的伟力,更遑论只是用一枚小小的泥人,为这世间一个枉死的女郎重新赋予生命。
楚听莲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吓了一大跳。可饶是如此,她看见杜依梅醒转,心中只有无限欣慰,张开双臂抱住朋友,眼中流淌着无比欢欣的眼泪。
长安城西出城必经的金光门,刚刚过了关卡,正准备匆匆离城的孔真真与赵兰娘,倏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驻足回头观望——
城东郊外一座破庙之中,阿豆与阿水扶着遍体烧伤的溪洞神婆,正用本族土法为她诊治,却见神婆欣然微笑,伸手指着远处,柔声道:“看——”
在她们的视野里,在紫宸殿前众人的视野里,在所有长安百姓、天下人的视野里——
他们都看见了,在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一个庞大躯体,正由千万枚碎石重新拼合。
刚开始时这具躯体千疮百孔,它完全由石块构成,猛烈的朔风从石块与石块之间存在的空隙吹过,声音大得连整个长安城都听得见。
但很快石块之间由一种灰白色的物质弥合,令它们混为一体。
最终它成为一个庞大的身形,拥有躯干与四肢。
它身上的细节也在迅速发生变化。那些灰白色的物质迅速变成绿色,仿佛瞬间爬遍了一层青苔,紧接着那些青绿色的躯干表面,迅速生出各种各样的植物,绽放出五颜六色的鲜花。
绿色和鲜亮的色彩闪亮了长安人们的双眼。
紧接着人们看见那个巨大的身躯站起身——祂足有百丈高,一伸手就能轻轻松松地触及天空中那些浓重的乌云。
只见祂突然转向长安城东北的大明宫。在那里,紫宸殿上空笼罩着的浓云压得极低,几乎只及祂的腰际。
庞大的身躯忽然向大明宫迈了一步,整个长安城都因这一步而颤抖。
在人们惊异的眼神注视下,祂突然伸出双手,托住了那些乌云。根本不理会那些浓云中滚动着的闪电和劈下的电蛇。祂径直将这片天空奋力一托,托得远离了地面。
祂能——
补天。
*
大中三年,三月,长安城。
李白有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③。
诗仙笔下的“胡姬酒肆”便在西市——这里与东市相比,西市接待更多胡商,更嘈杂,也更为大众。昔年最繁盛的时候,西市里井字街最南面的街道上,开遍了这种酒肆。
但这几年酒肆中已难有姿色出众的胡姬。昔年曾经轰动一时的胡旋舞姬库奇娜后来也去了平康坊,在胡旋大会失利之后便泯然众人。西市的酒肆便再难以此为噱头吸引酒客。
但如今,酒肆里的噱头换了另一个。
一位从扬州来的行商,此刻正津津有味地听长安的说书人说着正月间发生在此地的故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天子难道不震怒?”
那名行金的行商兴致勃勃地问。
酒肆内众人一起面色古怪:“怎么可能不震怒?”
“但是,”人们很快打起了哈哈,面上浮现揶揄的神色,相互看着笑道:“首先,龙椅上那位要好意思震怒才行啊!”
金姓行商完全懵了,他对于天家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的威仪上。可怎么眼前这些人对天子的态度这么……不对劲?
“呵呵,”满脸络腮胡子的酒肆老板这时凑过来笑道,“您是不知道,我们着长安城里有一份八卦小报,名叫《长安消息》。有一天,那报上突然刊载了好多宫闱秘闻……”
说到这里的时候,酒肆老板眉毛眼睛一阵乱抖,至少冲金姓行商做了几十个表情。
“但那天的报纸一刊出,瞬间就被买光了。
“听说,是官府的人买去的,买去之后,立即烧掉,一份都没留。”
说到这里,酒肆老板故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金姓行商听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谁曾想那老板话锋一转,低声笑道:“不过,我们酒肆还是抢下了一份。”
金姓行商听见这话,就觉得心里有一百只小爪正在挠似的,赶紧道:“可否借来一观?”
酒肆老板顿时面露难色,故意为难道:“这是真正的宫闱秘闻,万一你看了,转眼就把我们这儿卖了,该怎么办?”
行商一听便急了:“我的货都还押在你们后头的货仓里,往后我来长安做买卖还指望你们给我介绍买主,你们还担心我把你们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