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问仔细检查了整个漆盒的构造,觉得没有问题。加之这漆盒长而扁,他自信如果地面的角度有问题,他一定能通过这漆盒看出来。
于是李好问自信满满地冲义净点了点头,道:“大师,可以了。”
义净冲小沙弥比了个手势,对方立即将盛满水的水瓮递给了李好问。
李好问将水瓮的水灌入漆盒,而后将漆盒放置在观象台平整的地面之上。
单凭肉眼观测,李好问是看不出这漆盒里的水面是否完全与漆盒底平行。
但他有水银人相助。
“来吧!”李好问一声招呼,小水银人立即变成了一把带刻度的标尺,能笔直地探入漆盒中,标出水深刻度。
当漆盒内的水面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李好问让水银人在这里测测,那里测测,很意外地发现,水面距离盒底的距离完全是一样的。
李好问原本认为是他所选位置的问题,于是果断换了一个位置,继续测量。
于是,观象台之外的那许多旁观者们,无论是原本就一直支持义净,渴望见证神迹的僧人们,还是那些原本抱着怀疑心态到此的旧士族子弟们,都一起旁观见证李好问,这位唯一敢于挑战“洛阳无影”说,并且努力想办法验证的“质疑者”,在观象台上兢兢业业地测量着。
最终李好问放弃了。
他几乎测量了整片观象台的地平,确定这里的地面完全是水平的,不存在向南倾斜的倾角。
而观象台上竖起的标杆,则基本可以确定,是与观象台垂直的。
洛阳确实无影。
李好问当着所有人宣布了他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也不管台下的议论声是对他这份执着的赞许还是揶揄。
忙到这时,日头竟已西斜。日影的长度已指向未末。
贵胄子弟与黑衣僧侣们,或满面肃穆,或满心疑惑地从台前散开。
不管怎样,他们今日共同见证了一出足以载入史册的实验。
就算是有搅局者质疑者在场,最后也被无可辩驳的事实所驳倒——“洛阳无影”,是真实存在的。
唯有李好问一人,木鸡般呆立于观象台之上,面上是三观被颠覆惊骇与深深的疑惑。
没有人同情他。
此间唯有义净和尚一人,缓缓走到李好问的身边,低声道:“年轻人独自到此,难道是在追求‘一盏茶’的境界?”
李好问双眼瞬时亮了亮,随即转向义净。
他早该想到的。
林嫱将他送来了这里,义净却丝毫不感到意外,估计是早就看透了他此行的目的。
这时,李好问才注意到,义净其实是个瘦小且略微有些驼背的中年僧人,哪怕完全站直身体,头顶也不过才到他肩膀处。
靠近了看,义净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面容尤为苍老,但那对眼却湛然有光,宛若年轻人。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执着,似乎他说了“洛州无影”,就一定要证实“洛州无影”似的。
“是的,”李好问说了实话,“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洛阳无影’。”
他也不知怎么地就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可能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较真的人,一旦认定了“不科学”,他就无论如何都要找出事实真相。
“请大师教我。”
义净略微佝偻着背,缓缓转过身,来到观象台一角,伸手捡起了某样东西。
“你到现在都还认为我是在欺骗?”
李好问顿了一下,虽然自己也觉得很不礼貌,但他还是肯定地回答:“是!”
“而且我坚信您无法欺骗这世间的所有人。”
义净回过头,将一束已经完全晒干了的佛前香花递回到李好问手里。
“年轻人,这花你收好。
“当你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逐渐迷失自我的时候。这束香花或可以帮到你……”
李好问顿时一怔。
当初他从小和尚手里接过香花的时候,从不曾觉得它有任何特殊。但到了这里,义净大师却似乎将它当做是一枚非常有用的法器。
“……帮你找到你自己的锚点。”
李好问没有完全听清义净的话,连忙迈上一步,认真地请教:“大师您在说什么?什么锚点?”
义净回头冲李好问笑着道:“你明白了吗?”
李好问一头雾水:我明白了什么?
“‘洛阳无影’就是真的!”
李好问:嗐……
“因为在建立新秩序的时候,你必须无条件地相信:这是一个比过去更加美好的世界。”
李好问:“可是……”
然而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完全卡在喉间,神色震动,双目睁大,已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已经爬回他腰间蹀躞带上的小水银人好奇地扬起头,想要知道主人究竟悟到了什么东西,竟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