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自己的就更不重要了,反正已经被天子下令问斩。”
石磬一惊:突然意识到赵归真确实与他人不同,更与他自己天差地别。
因为赵归真已经死了。
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没有珍惜。
又怎么可能把他人的生命,和他人从虚无缥缈的信仰中所得的那一点点安慰放在心上?
所以郑兴朋的命不是命,鸿波的命不是命,长安城中那么多自责着跳入水中的人,他们的生命也都不是命。
“贫道牺牲了自己,以保全大唐的盛世。”
这一句,用李好问自己的音色说来,却异常真诚。
石磬沉默着,记起自己曾经千方百计地推测赵归真的“动机”,但每次尝试都无功而返。但是现在,石磬预感自己终于将要揭开答案了。
“李司丞,你如果理解老道这么做的本源,你便应该欣然应允……”
“请讲,”石磬心平气和地吐出一段音阶,“你因何如此偏执,一定要劝说天子灭佛。”
“这都是因为,老道曾经得过一个预言。
“现今是大中二年,大唐的终点,可能就在两年后。”
石磬周身的花纹似乎也闪了闪,应当是意识澎湃,心情激动的缘故:“这个预言,不止你曾经听过。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星河落于大地。长安城筑起血色的月宫。”
赵归真驱使着李好问的身体仰头望向天空,同时开口补全这个预言普通人没有能力说出口的那一部分——
“异域之神从此降临凡世,带来一切覆灭。
“听见了吗?异域之神,将是一切毁灭的根源。
“无论是佛祖,还是景尊,祂们都是异域之神,都是异域之神!”
“……”
赵归真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声嘶力竭。
而石磬有那么一刻的无言。
它所悬挂之处,石像手中的那只天平,渐渐向赵归真的那个方向偏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咣——”
难以想象,音色这般雍丽典雅的石磬,竟也能发出如此炸裂的响声。
那枚石磬似是再也难以自控,周身的白色电芒瞬间汇聚成为一道蓝色纯粹的电弧,擦着李好问自己的身体打了过去,并在他身后击中了类似水面的物体,瞬间腾起数丈高的水柱!
“赵归真!”
在石磬看来,这提示已经够明显了。
“你因何不想想,‘异域’所指的或许并不是中土以外,而是——”
石磬带动牵在脊背上的那枚绳索,奋力在石像手腕上晃动。
渐渐地,它摆脱了绳索的束缚,却没有就此摔落于尘埃之中。
它似乎与身后石像手中的佩剑合二为一,并且奋力指向那片曾经浓云密布的天空。
空中,堆积如山的雷云正在渐渐散开,形态狰狞的阴云上空是无边无际的晦暗。然而就在那晦暗上方,陡然出现了,无比清晰的大团大团星云,璀璨的星光。夜空仿佛正以无数的眼,俯视长安这点弹丸之地。
第 115 章
“千虚不如一实, 叶参军,现身吧!”
兴庆宫,龙池畔, 李贺幽幽一声长叹。
站在李贺身边的卓来闻言转动脑袋四处乱看,忽然出声:“哎呀, 真的, 真是叶参军!”
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叶小楼的身影缓缓出现。
刚开始, 这道身影是浅淡的,单薄的,仿佛是泼在纸上的一汪墨,又仿佛是昏黄灯晕下的一团影子。
但这影子一点一点地变化,渐渐拥有了实体。
叶小楼偶然回头,忽然看见李贺与卓来的眼光都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跳脚:“章詹士为人真不厚道!明明那药剂说是可以维持六个时辰, 怎么一到我这儿……”
他可没听见李贺刚才那声长叹, 心里暗暗盘算, 等回诡务司要去找章平算账。
正想着, 叶小楼听见耳边“嗬嗬”声响,又一转头,便见周贤像是饿狼一般, 猛扑于龙池畔的那面屏障之上, 指爪在屏障表面乱抓乱挠,就好像是要凭双手将那屏障撕开一样。
偏偏无论周贤如何折腾, 这屏障始终完整,没有丝毫会被撕毁的痕迹。
“书生也这么猛的吗?”叶小楼震惊地看了一会儿, 转过头,面对面前泛着红色幽光的屏障,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
这触感温热、潮湿、柔软,伸指轻按,那屏障的表面竟然还向内凹了一小截。
叶小楼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留在那个凹陷的位置上,渐渐地,他感觉那不是什么屏障,那是一整张黏膜。黏膜上布满了筋膜与血管,那些血管不断分叉,延伸,渐渐布满这张巨大黏膜的表面。整个黏膜随着一种特有的节律,一起一伏,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