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自己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李好问听见背后有一点细微的动静。
如今他的感知已经比他人好了很多,听方位便知道这是自己之前使用“瞬时穿梭”的能力,穿到了这个时间点,刚好撞见自己与这方士面对面“谈心”。
但这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带来任何不良影响。
那名方士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倏忽而至又瞬间消失的人影,只管自己颤声出口:“是的,在诡务司插手十字寺的事之后,我就预料到了。”
“我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
这名方士随即又抬起脸,满脸扭曲地望着李好问:“可是……诡务司为什么非要过问十字寺的这件案子?不过是寻常的教派之争,诡务司又何必横插一手?”
李好问平静地回答,“如果你们方士与其他派别起了争执,有人来将你用来炼丹的丹炉抢走,将你能够操控驱使的水银人抢走,你希不希望我们也诡务司横插一手,为你做主?”
方士顿时喘着粗气道:“如我玄谷子,是不会轻易与其他派别起争执的。方士不问世事,不染红尘,唯求炼出金丹,飞升成仙……”
李好问只觉得滑稽:老兄,你说你不问世事,不染红尘,可你现在坐在一座青楼里啊!
但时间有限,李好问不再与此人闲扯,单刀直入地问:“玄谷子,你为何要帮助赵归真的人打劫十字寺?”
“为了钱!”那道号玄谷子的方士断然回答,“活了一百二十岁,我心中只有三件事:钱、道、长生。”
这名方士自称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岁,但看起来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有钱就可以修道,修道就能长生。”
“谁想到竟被赵归真拖下水,掺和到了这件事里。若不是他给了足够的钱,而那理由又打动了我,我才不会……”
李好问一怔:“他那理由打动了你?那是什么理由?”
这方士看起来是一个极度自我,只知道一心修炼的人。李好问并不觉得赵归真能凭一个“崇道抑佛”的借口,就打动这样的人为他做事。
再说了,他们这次联手打劫的是十字寺。景教非但不能与佛家同日而语,自身也仅剩一座相当破败的寺院,三个无法招揽新来信徒的景僧。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理由,竟然说动了这不问世事的方士,让他也参与其中呢?
但李好问听不到答案了。
就见那名方士忽然扬起头,张大了嘴,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他脸上的肌肉不断痉挛,看起来就像是在颤抖。他的肩膀不断抽搐,但整个人依旧盘腿正坐在几案跟前,僵直不倒。
有许许多多的小水银人从他的大氅里,衣袖里抖出来,满地打滚。
从它们的姿态来看,这些小家伙们一个个的也都非常痛苦。
就在此刻,一枚小小的水银人突然从李好问的衣袖里爬出来,一跃至地面上。
李好问顿时感到震惊:这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枚小小的水银人是什么时候爬进自己衣袖的。
还有……是什么时候水银人也能跟着他一起穿梭时光?
然而这小小的水银人根本就不管李好问在作何想法。
它面向身边那些痛苦的同伴,似乎在召唤它们,又似乎想要拯救它们而不得其法。
这小小的水银人都只有一个大致的人的形态,脸上根本没有五官这样的细节。
但不知为何,李好问似乎觉得自己能看懂这小小水银人脸上的表情,能看见它正张开了嘴痛呼求救:“能救救我的同伴们吗?”
但那名方士首先没救了。
此人眼神渐渐涣散,脸上和身上的肌肉忽然一松——
一枚黄铜小人从他大氅的衣摆中落了下来。
瞬间,在地上到处打滚的小小水银人们全都变成了水银珠,到处滚来滚去。
此刻这雅室的木地板上唯独还立着一个小人。它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剧变,似乎整个“人”都呆住了。
曾经被方士控制的水银人都变成了纯粹的水银,唯独这枚被李好问从“未来”带到此处的水银人安然无恙。
这时,李好问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在他的潜意识中,遮摩遮利的鱼尾已经扬起,马上就要翻身。
于是他向那小人一伸手:“总能想到办法的。”
那小人恋恋不舍地望向在四周滚来滚去的水银球,最终竟然主动爬回了李好问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荷包里——这是连瓷瓶都不需要了。
随即李好问的身影在这间到处滚着水银珠子的雅室里完全消散。
等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雅室内滚来滚去的水银珠已然被全部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