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看见李贺的双眼亮晶晶的,眼神里都是关切与欣慰。李好问又觉得心头一暖。
这世上,依旧有同伴在关心着他。这种默契不需言说。
这时秋宇迈步来到李好问面前,目如鹰隼,上上下下就是一番打量。
他眼中似有些嫌弃——因为李好问实在是太狼狈了。他的脸上、身上,到处是血痕与各种擦伤。他的眼角泪痕犹在,但那些眼泪,显然不是出于软弱或恐惧。
他的右臂兀自软趴趴地垂落在身体旁边,显然是脱臼了。
但事实上,秋宇心中的惊愕,甚至超出了他见到屈突宜遗体那一刻时的伤痛。
他早先在洛阳时就已听说,郑兴朋遇害,诡务司司丞由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继任。
秋宇并非是嫉妒之辈,但他笃信实力。对年纪连自己一半都不到的后学晚辈继任诡务司这事,秋宇一点儿都不感冒。
但此前,听说李好问有可能躲入了“神律之磬”打开的空间之中时,秋宇已经对李好问的回归不抱太大希望了。
虽然“神律之磬”打开的空间无定,无法确定其是否存在多大的危险。但是据秋宇所知,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类进去了之后还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此刻见到李好问,秋宇开始愿意相信这位新继任的司丞多少有些特别之处——至少心智坚定,没有因为进入充满未知的空间而崩溃。
此刻见到李好问瞪着眼望着他,秋宇知道这是因为察觉自己与屈突宜相貌肖似。
他天性冷漠,此刻一句话都不说,上前一抬手,握住李好问的右臂向前一送。只听“喀”的一声,李好问脱臼的手臂立即复位了。
“嘶——”
李好问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原本木雕泥塑似的一张脸孔,突然变得生动起来。似乎原属于人类的情感,终于都回到了他身上。
“你是……屈突宇?是屈突主簿的兄长?”
秋宇却又怎能想到,这个年轻人在恢复正常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说实在的,世上能看出秋宇和屈突宜是一对双生兄弟的人太多了,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屈突宇”这个本名。
世人都只道他是诡务司的秋主簿,就连屈突宜向外人提起,也只会轻描淡写地道:“司里还有一位主簿,姓秋……”
甚至就连秋宇自己,听见这称呼的时候也不免一阵恍惚。
绝不会有人在这位继任的李司丞面前提到“屈突宇”三个字的。若是换了不知根底的人,凭借相貌认定了他们两人的血缘关系,却也只会知道他复姓“屈突”,而不会知道他年轻时单名一个“宇”字。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根底的?
秋宇冷眼打量。
而李贺这时却好奇地插嘴:“咦,秋主簿,您难道也姓过屈突?”
秋宇黑着脸转向李贺:“这姓氏没人叫得对……敝姓秋,秋宇!”
这话也是说给李好问听得。
李好问似有所悟:原来这位就是司中另一位主簿,秋宇。
是了,屈突宜曾经提过的,这位正从洛阳赶来。
只是没想到,他竟能在二十年前就远远地见上这位一面。
李好问的眼神一点点地转向屈突宜。
屈突宜的身体只剩一个脑袋,两只手和两只脚。
他的身体之间,原本存在的那个巨大光洞正在迅速崩解消失,余下的只有血迹斑斑的残肢。
但他仅剩的脸颊上,笑容却依旧温煦,仿佛他的生命被定格在了曾经充满希望的那一刻。
李好问来到他面前,将手轻轻放在心口的位置,注视良久,忽然转身——
此刻他眼中已再无泪水,相反,另一种名为“仇恨”的东西逐渐生根,因而令他的双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转身后李好问先看见了鸿波的身体。
那具身体倒在地面上,脖颈处依旧是一个碗口大的血口。而原属于鸿波的那个脑袋,此刻依旧耷拉在尸体的颈窝处。
这具身体已不像李好问刚刚看见它时那般状态——此刻它的手背上露出明显的尸斑,皮肤迅速变成青紫色,脖颈处的创口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爬满了蛆虫。
鸿波的尸身,终于回归了它该有的样子。
但是属于赵归真的脑袋,那个罪魁祸首,此刻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知逃去了哪里。
李好问站在鸿波的尸身跟前,望着远处沉寂如水的黑暗。
李贺讪讪地上前道:“李司丞,我等赶到的时候,确实看见有个脑袋衔着一枚石磬向那边逃去。秋主簿带着属下去追,但是没追多远,就见它跃入地下。我俩赶到的时候,它已经踪影全无,应当是土遁了。”
李贺说到这里时,愧意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