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线并不算强烈,只是文文弱弱的一道,勉强能让人看清而已。
但它成功地穿过了浓重宛若有实质的浓雾,落入李好问眼中。
甚至连李好问都没想明白:这究竟哪里来的光线?
他朝着那个方向驻足凝望,迅速将通义坊周围的地形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突然,李好问明白了:那里是荐福寺塔。
也就是后世人们所熟知的小雁塔。
那个感谢李好问出手救助之恩的小和尚智泉曾经说过,他在荐福寺塔上虔心为李好问供上了一盏海灯。
荐福寺在他面临巨大危机的时候,以塔顶的佛灯,提供了这样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帮助。
但根据荐福寺塔顶映出的灯光,李好问马上定位出了通义坊十字街,随后是十字街中心的水井。
那是里坊生活里最为重要的一口井。
未必全是为了取水——虽然像通义坊这样没有河渠在附近的里坊,十字街中心水井是全体百姓最重要的水源。
百姓们固然天天在此取水饮用、洗菜、洗衣,人们也在这口井附近摆摊、买卖货品、等人、聊天、讲八卦……
报童们在这里叫卖报纸,不用走远,就能卖出很多份。
李好问拖出带有栅格的“过去”,将眼前的景象稍稍回溯,就见到了如此一口烟火气十足的水井。
只是在此一刻,通义坊中那些鲜活的生命都已离开了,消失了。
李好问稍稍吸一口气,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剑匣里提出那柄由陈旧的纸张幻化而成的三尺长剑。
他心中给这口剑起了个名字叫做“三尺水”。
长剑出匣的那个瞬间,气流在李好问身边卷起,伴随着神秘而狂放的气息。
他手中的“三尺水”正宛若一泓秋水,磅礴剑气正驱散着周遭浓郁的雾气。又或者,那宛若实质的雾气也对李好问手中的长剑心存忌惮,退避三舍。
李好问听见了李贺的声音——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
“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①
“……”
李贺的吟诵给他带来了磅礴的气场。随着每一个字吐出,李好问手中的“三尺水”剑身似乎便罩上了一层蓝幽幽的莹光。剑身轻轻颤动着,仿佛拥有欲望,随时想要渴饮妖龙之血。
“来得正好!”
李好问咬牙,侧身,双手笨拙地握住了剑柄。
他不会斩龙,甚至都不会使剑。
但这没有关系,世人总有第一次。
再说,他还有罗景斩去那伽一首的那一幕惊天场景可以复现。
“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①
随着一声霹雳响彻,整个通义坊十字街都被照亮了。
与此同时,李好问看清了从井中探出身体的那只巨兽。
当那伽三个头六只眼睛全都紧紧盯着李好问的时候,李好问感觉自己与对方竟建立了某种联系,令双方可以短暂地沟通。
在这一刻,李好问心里自然而然地明白了——那伽是生活在水里的神话生物,因此能够以水为介质,在整个长安出没。甚至可以说,它就是水,水就是它。
它所渴望的圆满,就在眼前。
如果李好问能够成全它,那么它也愿意成全李好问的圆满。
“谁难道还和你谈判不成?”
李好问一声大喝,高高举起他手中的长剑。
但就在这一刻,李好问袖中轻振,消息镜子里传来李贺略有些迷乱的悲鸣——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②……”
两句一出,李好问手中的长剑星芒尽失,成为一柄普普通通的古剑。
李好问甚至很怀疑,若是没有他“时光术”的加持,手中这柄剑是不是会直接变成一张纸。
“不会吧!李博士,你在这节骨眼儿上掉链子?”
李好问心里一声哀嚎。
很明显,李贺也受到紫色雾气的影响,被搞了心态。
原本李好问认为李贺非常特别,精神状态非比常人。所以他下意识就认为李贺不会受这种影响,因此早先在诡务司时他也没有特别提醒过李贺。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虽然李好问古文水平一般,刚才那两句诗里的典故他还是懂的。
“主父”一句说的是主父偃,汉武帝时人,早年家贫不得志,到长安谋求进取,随身携带的资用都花光依旧滞留长安,家人将门前的杨柳枝都折尽了,都没等到他的回归。
“马周”一句说的是唐太宗时的名臣马周。此人年轻时总是受地方官轻侮,到了新丰投诉旅舍,店主宁愿给其他商贩贡酒都不愿招呼他,以至于马周愤而要酒一斗八升,喝了个天荒地老。